他翻开《食方录》,在空白页写下:
>“今日所偿:关于‘母亲第一次教我认草药’的记忆。”
写完,他怔了许久。他记得草药的味道,记得它们的形状,却再也想不起母亲当时的声音。
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那朵“忘忧”在瓶中静静绽放,金色的小花微微摇曳,仿佛在向谁招手。
几天后,陈婉来了。
她穿着那条红裙子,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我按你说的,办了纪念日。”她轻声说,“我煮了辣油拌面,放了他最喜欢的蒜末和香菜。我还放了音乐,是我们结婚那天跳的第一支舞的曲子。”
她顿了顿,眼中有泪光:“我哭了一场,但也笑了一场。我觉得……他听到了。”
林小满点点头,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热气扑面,香气四溢。他舀起一勺面汤,倒入铜锅。
汤面微荡,映出陈婉的身影,也映出她阳台上那支重生的玫瑰。玫瑰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花心的星光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我想把这支花,种在家门口。”陈婉说,“让它继续活着,像他一样。”
林小满笑了:“那就种吧。只要你还记得它为什么开,它就不会真正死去。”
她走后,林小满望着锅中倒影,忽然发现,汤面映出的,不只是陈婉的玫瑰,还有那朵“忘忧”,以及男孩手中的铁皮青蛙、小女孩的星星眼娃娃……所有他曾修复过的东西,都在汤中闪烁,如星辰般连成一片。
他明白了??这口锅,不只是吞噬他的记忆,也在收集那些被治愈的灵魂的光。每一份被归还的爱,都会化作一点星火,沉淀在汤底,成为支撑下一次燃烧的薪柴。
他不再恐惧遗忘。
因为遗忘的,只是名字、日期、某一次早餐的味道;而留下的,是选择善良的本能,是看见他人痛苦时无法转身的柔软。
又一个雨夜,巷口传来脚步声。
是个老人,拄着拐杖,浑身湿透。他怀里抱着一台老式录音机,塑料壳裂了缝,磁带卡在里面,半截露在外面。
“听说……你能修东西?”他声音沙哑。
林小满请他进来,接过录音机。
老人说:“这是我老伴的。她走了七年了。这机器里,有她最后一次给我读诗的声音。可前几天,它突然不响了。我试了所有修理铺,没人懂这种老古董。”
他苦笑:“我知道它老了,就像我一样。可我还是想再听一次她的声音。”
林小满将录音机轻轻放入铜锅。
汤水沸腾,蓝光与红光交织,光影再现:
冬日病房,女人躺在病床上,瘦弱却微笑。男人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她拿起录音机,按下播放键,轻声读一首叶芝的诗:“当你老了,头发灰白,睡意昏沉……”
读到一半,她咳嗽起来,男人连忙拍背。她却笑着推开他:“让我读完。”
诗毕,她关掉录音机,说:“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听这一段。我不在了,声音还在。”
三个月后,她离世。
男人每天晚上都会听那段录音,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七年来,从未间断。
光影淡去,铜锅中升起一道银光,缠绕录音机。裂缝自动弥合,磁带缓缓退回机内。林小满取出机器,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杂音后,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晰如初:“当你老了,头发灰白,睡意昏沉……”
老人颤抖着接过,泪水滚落:“谢谢……谢谢你让她回来了。”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默默翻开《食方录》,写下:
>“今日所偿:关于‘母亲葬礼上,我第一次尝到眼泪咸味’的记忆。”
他合上账簿,抬头看向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