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提笔欲签,手指却微微发抖。就在笔尖触纸的一瞬,他忽然想起昨夜烧掉的另外两张纸条??丁师傅的“黑市饭局”,霍航爽的“码头私厨”。三条路,三种命运。他选了最体面的一条,可这条体面之路,真的干净吗?
但他还是落下了名字。
契约收走,男人起身:“出发。”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景物开始后退。秦淮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脑海却无法平静。他不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能靠洗衣糊口的秦淮,也不是福记酒楼里卑微的学徒。他是“隐账司”的人,是藏在战争阴影中的影子。
三小时后,列车抵达一处偏远站点。下车后,他们换乘一辆封闭卡车,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一栋灰色三层小楼前。楼外无牌匾,四周高墙电网,门口有持枪哨兵。
“到了。”男人说。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梦境。秦淮被安排住在楼后的小宿舍,一人一间,每日三餐由专人送来。工作在二楼档案室,整面墙都是铁柜,里面分类存放着各地上报的物资清单、调拨令、验收单。他的任务是从海量数据中找出矛盾点??比如某县申报缺粮,但同期却有大批米袋运往邻省私人仓库;或某医院报损五百支抗生素,实际入库仅五十支。
起初他只是机械核对,后来渐渐发现规律:这些“异常”并非偶然,而是系统性挪用。背后牵涉军阀、商会、甚至政府官员。而隐账司的存在,不是为了揭露,而是为了**控制**??掌握证据,却不声张,以此作为筹码进行利益交换。
有一次,他查出一笔价值二十万银元的药品走私案,涉案者竟是现任财政厅长的亲侄子。他如实上报,第二天那人就被“调任”去了边疆,而财政厅长则默默向隐账司账户汇入五万佣金。
秦淮明白了。
这不是正义的机关,这是权谋的爪牙。
但他没退缩。因为他每月按时收到八块小洋的汇款单,陈惠红托人捎来的口信说家里搬进了稍大的屋子,孩子们吃了顿真正的肉饭,阿顺也请了郎中看病,咳嗽轻了许多。
钱,真的改变了他们的命。
可他的良心,却一天天沉重起来。
一个月后的深夜,他又一次加班核对一批军粮账目,忽然发现一件怪事:某批标注为“军需面粉”的货物,目的地写着“前线第三师团”,但运输路线却绕道西南山区,且接收单位盖章模糊不清,更像是伪造。
他顺着编号追查,竟发现这批货早在两周前就被签收,而签收人名叫“李守义”??正是三年前在福记当杂役、后来失踪的小李子!
秦淮浑身发冷。
小李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不是早就被人贩子拐走卖到矿场了吗?
他悄悄复印了相关文件,藏进内衣夹层。第二天借故请假外出,在城西旧书摊找到了一位曾做过军需处抄录员的老先生,请他帮忙辨认印章。
老人一看就变了脸色:“这是假的!真正的第三师团印章右下角有个缺口,这个是完整的!而且……”他压低声音,“最近半年,至少有七批类似物资被送往不同‘前线部队’,可实际上,那些部队早就解散了!”
秦淮脑中轰然作响。
有人在用假军队的名义,大规模盗取国家战备物资!
而隐账司……明明掌握所有线索,却从未干预。
他终于明白罗君所说的“世道倾颓,唯智者存”是什么意思??所谓智者,不是清廉自守之人,而是能在浊流中攫取利益而不被淹没的枭雄。
他开始害怕。
怕自己成了帮凶,怕哪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经手的每一笔账,都在喂养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销毁证据、悄然辞职时,一封匿名信出现在他宿舍门口:
>“你想救家人,就得看清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