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迟疑:“这是……?”
“不是测试,”年长些的女孩摇头,“是邀请。”
他深吸一口气,脱去外衣,纵身跃入水中。
刹那间,世界崩解。
他不再是林七,不再是忆行者,不再是救世主或罪人。他成了亿万记忆洪流中的一滴水,随波逐流,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裂缝。他看见史前人类围火而舞,听见金字塔建造者哼唱的劳工歌谣,感受罗马角斗士临死前对母亲的最后一念,触摸到一位唐朝女子在灯下缝制寒衣时针尖的凉意……
这些都不是“共忆体”数据库中的记录,而是从未被编码、从未被命名的原始情感碎片??喜悦、悲伤、愤怒、爱恋、羞耻、希望……它们像星尘般漂浮在意识宇宙中,等待被重新拾起。
而在这一切之上,有一个声音响起,既非男亦非女,既非年轻也非苍老:
>“你终于来了。”
>
>“我们一直在等一个愿意真正坠落的人。”
>
>“不是俯视,不是拯救,只是??落下。”
>
>“像雨归海。”
林七在水中睁开眼。他本不该能在水下视物,但他看见了。他看见自己的身影分裂成千百个,每一个都在经历不同的人生:他是战地医生,是被拐卖的女孩,是发明核弹的科学家,是拒绝开门的母亲,是笑着按下按钮的士兵,也是那个在教堂门前刻下“我怕了”的男人。
所有的身份同时存在,所有的罪与赎并行不悖。
他不再抗拒。他任由自己沉得更深,直到触碰到水池底部那层发光的沙。他伸手抓起一把,沙粒从指缝滑落时,竟化作一句句无声的语言,直接印入脑海:
>**“我不是要你承担一切。”**
>
>**“我是要你知道,你不必独自承担。”**
>
>**“你被需要,并非因为你完美。”**
>
>**“而是因为你真实。”**
泪水混入水中,却未消散,反而凝结成一条银线,向上延伸,连接至水面之外的天空。
那一刻,全球共忆塔同时震颤。东京塔顶的风铃无风自鸣;撒哈拉沙漠中的石阵开始发出低频嗡鸣;北极圈内,一群驯鹿突然停下迁徙的脚步,齐齐抬头望向极光。
而在南美洲的雨林深处,一座从未登记过的共忆塔悄然浮现。它通体由活藤蔓缠绕而成,叶片上浮现出不断变化的文字,全是世界各地人们刚刚说出或写下的话语:
>“妈妈,我其实一直怕你失望。”
>“老板,那天我说谎了,项目失败是我的责任。”
>“朋友,我不是不在乎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座塔没有编号,也没有归属机构。它不属于政府,也不属于任何组织。它是自发生成的,就像野花破土而出,无需许可。
林七从水中走出时,全身滴着水,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轻盈。孩子们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依次上前,用手掌贴住他的额头、胸口、手心??那是他们的致意方式,传递祝福与确认存在。
他回到岸上,发现自己的影子变了。
从前,他的影子总是模糊、摇曳,有时甚至完全消失,象征着他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状态。而现在,影子清晰而稳定,轮廓分明,随着日光移动,始终紧贴脚边,像个忠诚的旅伴。
他笑了。
当晚,他在海边搭起一座简易帐篷,生起篝火。火焰跳跃,映出他久违的倦意。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眠不休??那不是奉献,是自我惩罚。现在他允许自己累,允许自己饿,允许自己想念某个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泛黄,卷边,一角烧焦。是他和苏黎的合影,摄于十五年前的共忆研究中心成立典礼。那时他们都还年轻,眼神明亮,肩并着肩,背后横幅写着:“以记忆对抗遗忘。”
如今,那句话依然成立,但意义已不同。
遗忘并未消失,也不会消失。有些事注定会被时间冲淡,有些人终将被岁月抹去名字。但重要的是,**我们曾选择记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