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他不曾合眼。
第四日清晨,整座断魂谷已被数百株新生听树覆盖,枝叶交错,织成一片银色穹顶。而在谷底中央,竟凝聚出一面由无数光点构成的镜面??那是十万亡魂共同意志的投影。
镜中显现出最后一位战士的模样:他没有名字,铠甲残破,右手紧握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左手掌心刻着三个小字??“等我回”。
他看着阿念,声音沙哑:“我们不怕死。但我们怕……被彻底忘记。”
阿念起身,深深一拜:“你们从未被忘。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战争的代价,只要还有一棵树为逝者低语,你们就永远活着。”
话音落,镜面崩解,化作漫天光雨洒落大地。所有听树同时摇曳,齐声吟唱起一首从未记载的歌谣,旋律悲怆而庄严,似送行,似祝福,似承诺。
当最后一缕光消失,阿念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他低头,看见紫铃表面再次出现裂纹,比上次更深、更密。它正在耗尽最后的力量。
“原来如此……”他喃喃,“守护不是永恒,而是传递。”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普通铜铃??那是南荒孩童送他的礼物,粗糙简陋,铃舌还是用鱼骨磨成的。他将紫铃轻轻靠上去,两铃相触,一道紫光顺延而下,注入铜铃之中。
霎时间,铜铃嗡鸣不止,内部竟浮现出一丝极细的银线,宛如种子萌芽。
阿念笑了。
他知道,新的守望者即将诞生,不在神殿,不在秘典,而在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心中。
归途上,他走得极慢。
路过一座废弃村落时,发现村口井边长着一株小小的听树,只有三片叶子。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蹲在旁边,认真写着什么。
阿念走近一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爹爹,今天我和妹妹把屋顶修好了。奶奶说你想吃酸菜包子,我学会了做馅儿。你要是在天上冷了,就托梦告诉我,我把棉袄烧给你。”
阿念蹲下身,问:“你见过你爹吗?”
男孩摇头:“他打仗走了,再没回来。但妈妈说,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没真正离开。”
阿念心头一热,伸手轻抚树干。片刻后,一片叶子翻转,背面浮现一行清秀小字:
【儿子,你长大了。】
【包子要多放姜,不然不香。】
男孩惊喜跳跃,抱着树干又哭又笑。
阿念默默起身,继续前行。
回到归语殿旧址那日,正值春分后的第一场雨。
雨水淅沥落下,打在紫铃上,溅起细小的光花。所有的听树在同一时刻舒展枝叶,迎接这场迟来已久的甘霖。南荒舞童在雨中起舞,东海渔妇在岸边焚香,西漠僧侣敲响古钟,万人齐声诵读一封封写给逝者的信。
阿念站在屋前,仰面任雨水洗过脸颊。
徒弟奔来,激动道:“师父!各地报告,自发长出的听树已达四千三百株!而且……而且有人开始把信写给还在世的亲人了!”
阿念点头,眼中映着雨幕后的星光。
他知道,真正的转变已经发生。
人们不再只对着亡者倾诉,也开始对父母说“谢谢”,对孩子说“我爱你”,对朋友说“对不起”。这些话语原本最容易被忽略,如今却被郑重写下,贴在听树之下,请求代为传达。
因为人们终于明白:倾听,不只是为了死者安息,更是为了让生者相连。
深夜,阿念独坐密室,取出那枚已失去光辉的紫铃残壳。
他轻轻抚摸,如同告别老友。
忽然,铃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叮”。
他一怔。
再听,又是一响,带着熟悉的温度。
他笑了:“你还不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