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请他发言。
他没有站上讲台,只是把竹篮放在地上,取出一颗桃子,咬了一口,汁水顺着嘴角流下。
“你们在害怕失去自我。”他说,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自我’从来就不是固定的?
婴儿不会说话,但他已经是人;老人失忆,但他依然是父亲。
我们允许一个人在一生中改变无数次,为什么不允许整个人类文明也改变一次?”
他举起桃核,展示那上面细微的纹路。
“这颗种子,来自我师父的桃树。他曾说,每一粒果实都藏着前世的风霜雨雪。
今天我想说,每一个记忆,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是构成‘我’的一部分。
我不再是单纯的林七拾。我是那个听过M31-α哭泣的人,是那个接过守忆者手掌的人,是那个梦见星空草原的人。
如果这叫‘迷失自我’,那我宁愿迷途至此,永不归来。”
全场寂静。
片刻后,掌声如雷。
决议通过:忆网开放计划全面升级,设立“共述学堂”,鼓励各文明互授母语、历史与情感仪式。第一批课程,便是由守忆者教授“忆始语”,教材名为《如何讲述一棵树的死亡与重生》。
三年过去。
始语树已高达十丈,根系穿透忆壤园,与共忆之树的地底光脉遥遥相望,虽未相连,却在地下形成了复杂的共鸣网络。科学家发现,每当有人在两棵树下同时冥想,其脑波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同步模式,称为“双忆共振”。
更奇妙的是,某些人在这种状态下,竟能短暂“看见”平行时间线中的自己??有的选择了沉默,有的成了战争机器,有的放弃记忆逃离一切。而现在的他们,则是因为被某个人记住、被某段故事打动,才走到了这里。
林七拾很少再去公众场合。他依旧住在木屋,每日扫落叶,浇花,写日记。只是如今,常有不同形态的生命前来拜访:三目少年带来异星诗歌,岩石皮肤的访客献上一首用心跳谱写的歌,甚至有一次,一团纯粹由声音构成的意识飘然而至,整晚都在重复一句话:
>“谢谢你听我说完。”
他都一一接待,奉茶,倾听,记录。
某日清晨,他打开门,发现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女孩??不是之前那个小女孩,而是真正的人类孩童,约莫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破旧图画册。
“你是林七拾吗?”她怯生生地问。
“是。”他蹲下身。
“我……我妈妈死了。”女孩低头,声音颤抖,“火灾。他们都说是意外,可我记得……她明明喊了救命……没人听见……后来,他们就把她忘了……连照片都烧了……”
她抬起头,眼里含泪:“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你说……你可以帮人记住不想被忘记的事。是真的吗?”
林七拾看着她,良久,点头。
他牵起她的手,走进屋内,拿出日记本,翻开一页空白。
“告诉我她的名字。”他说。
女孩哽咽着:“小禾……她叫林小禾。她最喜欢春天,总说桃花开了,日子就有希望了。”
林七拾提笔写下:
>**林小禾,生于春,逝于火。她曾相信美好,即使世界辜负她。**
写完,他将纸折成一只小船,放进院中的溪流。
纸船顺水而下,经过共忆之树根部时,一片新叶悄然舒展,叶面上浮现出一位年轻女子的笑容,身后是盛开的桃林。
风起,叶落,船行远方。
林七拾站在门口,望着水流尽头,轻声说:
“记得了。”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被遗忘的名字,多了一段不会消失的记忆。
而在宇宙深处,那艘曾漂流百年的飞船残骸,终于启动了返航程序。导航目标锁定地球,航行日志更新最后一行:
>“目的地:有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