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拾亲自前往草原探望这名男孩。他坐在毡房外,看着孩子骑马奔跑的身影,问随行研究员:“他有没有表现出身份混乱?”
“有,但很短暂。”研究员答,“他曾哭着说‘我不想打仗’,因为他‘记得’战场上的血腥。但我们教他使用‘记忆闸门’技巧后,他已经学会控制切换。现在他会说:‘我是巴特尔,我也曾是凯洛斯。’”
林七拾点点头。
当晚,他在日记中写道:“从前我以为,守护记忆是为了对抗遗忘。如今我才明白,真正的挑战,是如何让死者安息,又不让他们的光熄灭。”
两年后的春天,林七拾病倒了。
医生查不出病因,各项指标均显示健康,可他日渐虚弱,行走需拄拐,说话常中断。唯有眼神依旧清明。
苏璃守在他床前,轻声问:“是不是……忆网在召唤你?”
他笑了笑:“也许吧。当一棵树活得够久,根就会想要回归大地。”
临终前第七天,他要求回到最初的桃林。
学生们将他抬到那棵始语树下,安置在一张竹椅中。春风拂面,花瓣如雪纷飞。他望着满园花开,忽然问道:“今年共生婴儿有多少?”
“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一。”苏璃答。
“有多少选择了关闭记忆通道?”
“三百零九。”
他点点头:“很好。自由才是记住的前提。”
黄昏时分,他让所有人离开,只留下录音笔。
他按下录制键,声音微弱却清晰:
“我不知道死后会不会被记住。但我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提起我的名字,我就没有真正离开。所以,请不要为我悲伤。如果哪天你看见桃花开了,就当作是我回来了;如果你在梦里听见有人说‘别怕,我在’,那就相信吧,那是我,也是千千万万不愿离去的灵魂。”
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太复杂。但我仍相信,爱比恐惧更强,记得比忘记更勇敢。愿你们在混沌中保持清醒,在光明中不忘温柔。”
录音结束。
他放下笔,仰头望天。
那一刻,整片桃林忽然静止。风停了,花瓣悬在半空,溪水凝滞如镜。紧接着,一道纯净的银蓝色光芒从始语树顶端升起,缠绕枝干,汇入苍穹。整个共忆之网第七层同时震荡,所有正在做梦的人在同一秒睁开了眼睛。
他们看见同一个画面:一位白发老人坐在桃树下微笑,身后站着无数身影??有古人,有外星人,有未曾谋面的亲人,也有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手牵着手,静静伫立,仿佛在等待什么。
然后,老人缓缓闭上了眼。
下一瞬,万千桃花同时飘落,如一场盛大而温柔的雪。
三天后,一颗新生的记忆流星划破大气层,在青海湖上空爆裂,散落成无数光点。其中一枚落入湖心,沉入水底,慢慢长成一株幼小的桃树苗。它的叶子边缘泛着银光,根部缠绕着微量忆晶纤维。
生物学家检测发现,这棵树的DNA序列中,嵌入了一段人类基因片段。
经比对,与林七拾的遗传信息完全吻合。
人们开始说:他没有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又一个春天来临。
世界各地的“桥梁的孩子”自发组织了一场活动,名为“写给未来的信”。他们在纸上写下想对尚未出生之人说的话,折成纸船,放入河流、湖泊、海洋。每艘船上都贴着一片桃花瓣,中央嵌着微小的忆晶。
风起时,千帆竞发。
而在宇宙深处,那棵环绕红矮星生长的母树,轻轻晃动了一下枝条。
仿佛,也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