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蒖坐在衔月树下,赏月,赏花,赏烤肉。
呙焕换了一袭素衣,看石蒖吃得狼吞虎咽,笑吟吟掏出帕子,帮石蒖擦了擦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贪吃。”
石蒖打了个饱嗝,灌了两大杯茶,也笑道,“你和小时候也没差啊。”
“我?”呙焕摇头失笑,“白驹过隙,时如流水,你还是孩童模样,而我——”
呙焕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目光流转,“已是身心疲老。”
石蒖怔住了,不知为何,她此时虽与呙焕比邻而坐,与呙小五却离得很远。
风起,花瓣纷纷飘落,如寂寥月色散了满空。
呙焕突然又精神起来,笑吟吟问石蒖这些年过得如何。
石蒖便将山上的趣事添油加醋说给呙焕听:山上有个阴阳怪气老家伙,是她的师父,每日都以折腾她为乐;还有两个不太聪明的草头娃娃,一个保姆,一个陪练,不会说话,却很话痨。她每日的生活就是被打、挨打、打回去,输赢参半——
“好在能吃饱,我长高了。”石蒖叹道,“只是山上的野猪快被我吃光了,怪我,不应只吃猪肉的,熊啊狼啊虎啊牛啊应该都尝尝的,雨露均沾,方能生态平衡啊。”
呙焕笑出了声。
石蒖:“你呢,这些年,除了风四那个家伙,可有人欺负你?”
呙焕:“啊?”
“你拉个单子,凡是欺负你的,都记下来,我一个个打回去替你出气。”石蒖正色道。
呙焕爆出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流淌,足足笑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止住笑,抹去眼泪道,“不用,欺负我的,我早就收拾了。”
石蒖瞪大眼睛:“怎么做的?”
呙焕给石蒖沏了杯茶,慢慢说起她这十三年的过往。不知是不是刚刚那番大笑解除了心中芥蒂,此时呙焕说话的语态神情,与八岁的呙小五一样,甚至还带出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和稚嫩。
说起太祖太太呙英和父亲呙殊过世,她眼泪汪汪;说起长老欺她年幼,抢夺族印,她咬牙切齿。
说她如何单枪匹马与镇官谈判,提出打造衔月镇不夜城的经营方略;说起她如何步步为营,婉转周旋,历经辛苦撑起呙氏餐饮生意;说她如何搜集风伦善罪证,如何联系天剑阁外事堂,如何得知风伦善伪造灵根……
那些石蒖不曾参与的时光和岁月,就这般涓涓流淌在二人中间,石蒖听得专心致志,彻底变身捧哏,嬉笑怒骂鼓掌欢呼,仿佛亲身所至,亲眼所见。
一夜过去,天色渐明,衔月花齐齐败谢,只余郁郁枝叶随风摆动。
呙焕和石蒖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眺望树梢的第一抹晨光。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呙焕起身施礼:“高祖姑奶容禀,焕尚有族中琐事在身,不能多留了。”
石蒖点点头,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呙焕,一杯自己端起,“以后叫我石蒖,不必管什么辈分了。”
呙焕举着茶盏,有些发怔,“可……”
石蒖茶杯“叮”一声碰上去,“呙小五和石蒖是朋友。”
呙焕眼眶泛红,双手持杯,再次郑重和石蒖碰杯,“好朋友。”
石蒖笑了,一饮而尽,“记得给我写信,谁欺负你,全记下来,你打不过的,我替你打回去。”
呙焕忍俊不禁:“好。”
“我走了。”
“好。”
“再见。”
“再见。”
*
墨炤见到石蒖的第一句话:“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难道不该在衔月镇住个十年八年吗?”
石蒖笑道:“徒儿对师父实在想念得紧,所以回来了。”
墨炤扇了扇袖子,表示马屁味儿太冲,他一把年纪受用不起。
石蒖带回了衔月镇的特产,一朵衔月花。趁午夜月色最美时摘下,装入锁灵匣中保鲜,从匣中取出时,娇嫩的花瓣和花蕊瞬间化为一簇明亮的飘向天空,盘旋数圈,汇入巨木叶片,流光溢彩,煞是美丽。
小甲和小乙都看呆了,石蒖望着漫天叶脉流光,突然有些恍惚,也不知下次再见到如此景色,又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