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冉冉升上夜空,月色如水,衔月花渐渐绽开花苞。
呙小五神色向往,道:“不知那月上之景如何。”
石蒖嘿嘿一笑,抱住呙小五纵身一跃,足尖踏风,轻轻落在衔月树树冠之上,寻了个稳固的树杈,扶着呙小五坐好。
居高望远,整座衔月镇尽在脚下。如今的衔月镇比起八十年前,已扩建了五倍之多,大街小巷灯火璨如星河,人流不息,风中尽是令人垂涎的美食香气。
石蒖肚子不争气咕噜噜叫了两声。
呙小五咯咯咯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翡翠玉牌,正面刻呙氏族徽,反面是一朵衔月花。
呙小五:“如今我呙氏的食肆生意遍布七洲,只要你出示这枚信牌,就是呙氏食肆最贵重的客人,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必支付半分银钱。”
石蒖大喜,忙不迭将玉牌揣进怀里,“如此,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呙小五笑吟吟望着石蒖,如今她虽满头银发,满脸皱纹,但看着石蒖的眼神,依如几十年前初见一般,清澈诚挚。
“我这一生,作为家主、作为女儿、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长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回想往昔,已是竭尽全力,了无遗憾……”
呙小五歪过头,轻轻靠在石蒖的肩膀上,手臂绕过石蒖手肘,握住了石蒖的手。二人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石蒖指腹摩挲呙小五的手掌,小五的手是温热的,手背的皮肉已经松松垮垮,风吹过,温热渐渐散去了。
石蒖感觉到呙小五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又感到一缕纤细的淡淡悲伤涌上心头,瞬间变作无边无际,将她淹没,不禁喉头哽咽,强忍住了泪水。
石蒖摸了摸呙小五的头,就像儿时呙小五摸她的时候一样,赞道:“小五你做到了,小五真棒!”
呙小五笑得像个孩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袖珍卷轴。
“这是何物?”石蒖笑道,“莫非是欺负过你的人的黑名单?”
呙小五笑着摇头,慢慢拉开卷轴,是一张七洲地图,纸张泛黄,折痕深重,显然是个老物。
呙小五:“我这一生,陷于重重身份之中,困在层层责任之下,似乎从未有过一时一刻单纯为自己所活。小蒖,若有机会,你可愿替我去这天下看一看。”
石蒖攥紧手指,几乎竭尽全身之力,才能假装声音轻快,“好啊。只是我在山上待了太久,不认路,你给我指指路呗。”
呙小五苍白指尖慢慢划过地图标注,“这是原洲天元国都城阙城……这是瀚洲千岛群……宛洲是妖族领地……澜洲有黯灵族容貌绝美……霄洲仙门林立……尤以剑修为尊……”
月上中天,子时已至。衔月花齐齐怒放,花瓣蔚蓝如海,千万花蕊吐出光芒,缥缈清美,灿如锦绣。
石蒖脸颊贴着呙小五头顶,一缕银白的发丝从呙小五鬓角垂落,随着风冰冷飘动,再无生气。
*
呙氏传奇老家主呙焕寿终正寝,享年一百零四岁,高寿,喜丧。整座衔月镇披麻戴孝,举办了声势浩大的葬礼。
石蒖并未参加葬礼,只带了一卷地图,一张玉牌,踏上了归家的路。
衔月镇距离茸茸村五百里,幼时石蒖坐马车,走了足足一个月,而今以她的脚力,十天足够,但因为期间迷路浪费了五天,半个月才看到茸茸村的界碑。
还未到村口,远远听到人声嘈杂,石蒖心中疑惑,加快脚步入村,但见一群村民手持锄斧菜刀锅碗瓢勺,团团围成一圈,喊打喊杀,似乎在围攻什么东西。
为首之人正是轩辕长老,喊得嗓子都哑了,长胡子在空中炸了毛,“大家小心,此兽凶猛异常,爪牙锋利,被它的爪子刮到,非死即伤——”
人群中传出一声野兽嘶吼,众人大惊,哗然而散,一道迅捷黑影窜了出来,体若小豹,通体毛色如泼墨洒金,双瞳如琥珀,啸声似虎,四爪腾空而起,嗖一下扑向了轩辕长老,速度之快,目不可及。
众人大骇,齐呼小心,轩辕长老双手掐诀起阵,前方腾起数张绿光闪闪的柳叶盾牌,形成森森盾墙,岂料那小兽非但不怕,愤然挥出一爪,将柳叶盾撕成了碎片。阵法破裂,阵气乱涌,轩辕长老哇呀呀惨叫着被吹上了天。
大家想救人,可小兽又杀了过来,只能纷纷仓皇应战,眼看轩辕长老就要摔成肉馅饼,说时迟那时快,突见一少女飞身而至,一跃窜上高空,捉住轩辕长老的长胡子,像放风筝似的抡了一圈卸去惯力,又往回一拽,抓住轩辕长老肩膀飘飘落地。
轩辕长老捂着下巴,疼得两眼冒泪,瞪着眼前英气勃勃的少女,有些发懵——这女娃似乎有些眼熟,尤其是这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还有她揪胡子的手法——
少女闪身冲了出去,瞬间到了小兽身后,起腿勾足,连环弹踢,腿法快到只剩残影,小兽骤被偷袭,结结实实挨了三脚,顿时大怒,翻身一个虎扑,锋锐兽爪几乎要撕到少女的脸上。
岂料那少女不避不让,反而一个躬身前冲,借着冲势贴到小兽近前,勾头屈肘冲刺,一气呵成,肘骨如铁锥般狠狠撞上了小兽的胸骨,“砰”一声巨响,小兽直直飞出十丈之远,撞塌了半间树屋,漫天树叶灰尘,好不惊人。
轩辕长老和村民们都傻了,愣愣看着那少女一步一步走进废墟,先随手抛出两根粗壮的横梁,又扒拉半晌,面色一喜,捉住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将小兽拖了出来。
小兽耳朵耷拉,口鼻留着鲜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瞳孔也溜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家竟是在一只尚未开出灵智的兽脸看到了憋闷、屈辱,以及不可置信的复杂表情。
少女倒提着小兽甩了甩,双眼放光,“这东西能吃吗?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