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以后阿耶不能陪你了。”
冯照瞬间溢泪而出,冯宽喑哑着声音道:“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从来都是最勇毅的,怎么现在沉寂在家里都不出门了?你姑母走了,现在我也要走了,往后你只能靠自己了。”
冯照哽咽着摇头。
“只是你得记住,”冯宽道:“陛下那里,你该低头就低头,该抗着就抗着,你想往上走,这是必经的路。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看似重情重义,实则冷心冷情,他对我们家的情分能保你们一世富贵,对你的心也是有的,但这些情分
有多深,将来就靠你一个人维系下去了……”
“不仅是陛下,你还要学会揣度所有人的心思,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任性妄为啦,你阿娘也得靠着你啊……”
冯宽的嘱托很长,像是要把一辈子的了悟都说给她听,但声音越说越小,这么长一段话已经让他累得喘息。
冯照泣不成声,原来有两座大山挡在她面前,挡住一切妖风魔雨,可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才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冯宽拼尽全力为家中每一个人留话,一点遗憾也不想留下,也让他这一整天回光返照般充满神采气力。
最后一个进去的是常夫人,她去的最晚,待的时间也最短,沉着脸进去红着眼出来,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到此刻竟也没什么可说的。
及至黄昏,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太师,薨!”
冯家霎时间哀嚎冲天,偌大的太师府只余呜呜咽咽的哭丧声飘荡在上空。
冯宽以异姓位列三公,还是陛下舅父,其死震动代城内外,当日就有人快马加鞭将此事报送洛都。
驿使抵达洛阳时皇帝还远在钟离,洛阳群臣得知此事后再度派人快马奔去淮南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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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钟离亲自为冯延办丧,甚至到了旁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他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径直脱下来盖到冯延身上充作殓服,还为他用上了齐人奉慰送来的棺木。
他在人间享不到皇家赐下的富贵,那就让他在泉台借地上天子的气运走得更顺畅些吧。
皇帝亲力亲为,在此地为冯延举办了隆重的丧事,追赠假黄钺、大司马、司徒,最后派大鸿胪将他的灵柩送回洛阳。
似乎丧仪越盛大,皇帝的心才会越踏实。
但战事的紧迫让皇帝无法耽于伤悲,齐军汹汹来袭,加之淮水夏汛,他们必须立刻离开钟离。
皇帝率大军回撤彭城,这里背靠青州,离洛阳粮仓近,卫军补给短缺的危机总算能大大缓解。
然而还不等皇帝喘口气,他就见到了来自留台的奏闻。
白纸黑字,一字一句地写着“冯太师薨”。
皇帝险些晕厥过去,他一心想着回去该如何对太师陈情,可太师竟然早就离世了!
他尚且如此,那阿照呢!
父兄接连离去,阿照如何经受住这样的打击?
他几乎能想象到阿照满脸泪水的模样,从前她受了委屈还有家人在,现在连他都不在身边,不知她怎么撑下去。
抱巍在一旁看着皇帝形神俱哀的样子,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如早些回洛阳吧。”
其实军中将士们更想回代城,但他不敢触皇帝逆鳞,只好婉转劝谏回到洛都。
皇帝捂住脸,衣冠颓丧,双肘撑在桌上久久没有说话。
此信是太尉奏闻,平原王陆睿亦有奏请,请皇帝还驾代城,以主太师葬礼。
他靠坐在桌前,深深闭上了双眼。
他们是什么心思,皇帝当然清楚,但迁都之举已下,断然没有回转的可能。他为此筹谋数年,殚精竭虑,如今南征失利,迁都若再有变故,那他多年来的雄心筹划都会付诸东流,他的皇位还坐不坐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