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熠心胸狭隘,说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多一息也不会通融,再耽搁下去,他一准回来提溜她。思及此,薛柔率先打破沉寂:“崔介,你拿着。”
对她一字一言的重视,是本能。崔介听话,举手接下那玉,亲眼目睹她的背影越来越不可捉摸。
岑熠长身鹤立,身后乃万丈清光。他擅自牵起她的手,以自己居高不下的手温,暖和她冰凉的手掌。
在十六岁以前,也就是被他缠上以前,她的手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晚了半盏茶。”他一边携她步行,一边清算适才的账。
“这样啊,那你处置我好了。”薛柔几次尝试夺手,均以失败告终,如此,索性破罐子破摔,由他团住手,亦由他为半盏茶的延误施以惩罚。
岑熠不客气道:“那就罚你从今天起,至封后大典前,每日把朕的名字写十遍,工工整整的。写完拿给朕检查,哪处不合格,回去重写。”
薛通崔介的落网,昭示着反邺风波的平息,岑熠未失信,当真使得“至多三个月,重还大邺一个太平世道”的预言成真。世道和平,万象始新,搁置良久的封后大典,自然可以重新提上日程。
坦白说,对真正同薛柔以夫妻相称的这一天,他已然急不可待了。
“册封一个前朝公主作新朝皇后,你也算千古第一人了。”
他勾唇到一个自满的弧度:“是流芳千古,或是遗臭万年,朕没兴趣,朕只要你是朕的——名正言顺的,光明正大的。”
他高低有致的侧脸,在光影的移动下,变幻莫测,然而不论如何变化,那可恨可憎的劲儿,一成不变。
第73章
岑熠心情愉悦,带薛柔在宫里四处逛了半日,从御花园到桐花台,从承乾宫到坤宁宫。
“想进去看看么?”岑熠拿走她附在外墙上的手,揣于自己掌中。
薛柔敛好怅然之色,重归往日的清冷之态:“这不是我的家了,我还进去做什么。”
她至今没忘却后面住入坤宁宫的那个女人,那他呢?他还记得曾经共同拜过太庙的“亡妻”吗?
“有朕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她的心迹,岑熠有先见之明,另外,他也想进里面东瞧瞧西看看,重温一下往昔,于是命守宫太监打开大门,揽她入内。
他的脚步款款停在正殿中央。花架上摆着几样瓷瓶,当中插有干枯的花枝,依稀分辨得出,全是百合花,依然是太后常年的摆设手法,插瓶的花卉却并非太后的喜好。他伸手拈起一支枯百合,记忆里徐徐浮现出许久之前的一个深夜——同样的地点,不同的人。
“王媖钟爱百合花。”跟那个女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下,不论她是浓妆或是艳抹,头上必然斜簪一支百合花发钗。薛柔转头,直视身边的男人,一字一句道:“王家独女,东宫太子妃,周朝的最后一任皇后——对你而言,是陌生还是熟悉呢?”
“为何突然问她,”岑熠接住她的目光,“你很在意?”
薛柔嘲笑道:“纸包不住火,你对王媖以及王家人做了什么事,我已有数了。”
是纵火焚宫前,偶然从底下人那听来的。
“明人不说暗话,你把王媖和那谢琰,弄往何处去了?”实在话,对他会好心放王媖与姘头谢琰双宿双飞这件事上,薛柔持怀疑态度。
这档子事,岑熠不屑于藏掖,轻轻弹出一串音节:“别担心,朕若要杀她,当时就杀了,犯不着事后暗箭伤人。现如今,她是一家三口,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平淡度日,岁月静好,不必因为王家女的身份而事事勉强。朕固然端了王家,却也帮了她,各取所需而已。”
岑熠的确没耍阴招。那时秘密安排人送王媖南下徽州,另舍下足够她和心上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两。
对可有可无的人,他向来理性,极端的占有欲,仅仅存在于薛柔身上。
薛柔又一次为他理所当然的厚脸皮气笑了:“所以,这就是你对她的情意?”
虽然我害你流离失所、亡命天涯,但我是爱你的。——他引以为傲的“爱”。
“别混为一谈。”岑熠一个拉扯,箍她在怀,头微微放低,“你是例外,旁人不是。”他以旁人指代王媖,甚至都吝啬于叫一声她的名字,可见过去那段夫妻情分,于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哦?”一时兴起,薛柔想试一试这个例外有何特殊之处,“话说你不是爱我吗?戏文里杜丽娘可以为情而死,那你呢,你又能为这份情做什么?”
岑熠罕见地沉默了。
“看来你宣称的情爱,不过尔尔。”薛柔忽然大力甩开他,“廉价的情意,根本不配叫情意,那叫自以为是。”
岑熠的指节骤然攥紧,骨相在廊下漏进来的日光里泛出青白。他盯着薛柔转身要走的背影,喉结滚了两滚,突然伸手攥住她的后领,不是温柔的拉扯,是带着蛮力的禁锢,将她硬生生拽回怀里。
“杜丽娘为情而死?”他的声音像阴寒刺骨,却又炙热灼人,“朕不会死。”他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自己,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狂躁:“朕死了,谁看住你?谁把你锁在身边?”
薛柔被他捏得下颌生疼,却偏要笑:“所以你的‘爱’,就是把我锁起来?”
“不然呢?”岑熠突然松了手,力道却没收,任由她踉跄着后退半步。他缓步逼近,龙袍下摆扫过地上的枯花瓣,“你以为朕愿意看着你对着薛通掉眼泪?愿意让崔介的名字屡屡从你嘴里说出来?若不是怕你恨朕恨到真去死,你以为他们能活到现在?”
他突然抬手,指尖狠狠戳在她心口:“薛柔,你听好,朕为你留着薛通的命,留着崔介的命,这就是朕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