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马车上,岑熠终于送出了苦心雕刻多日的簪子,当然,薛柔不屑一顾,将头一扭,是他掰正她,违拗她的意愿,把它轻轻别进她头发里。
她当时要取,他说:“你不想见朕,朕日后少来就是。朕只希望你别动它,至少现在别动,多戴一会。”
薛柔放下了手,竟真没再表现出拔取簪子的迹象。
孰料,一时的风平浪静换来的是更无法补救的后果——那芍药玉簪被薛柔掷于脚下,当场四分五裂。她轻蔑一笑:“我不喜欢的东西你硬塞给我,再一再二没有再三,今日就以它的粉碎为戒,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你再用任何由头来招惹我。”
呕心沥血造就之物,一片片碎在地上,岑熠注视着“它”变为“它们”,一言不发。
薛柔得偿所愿,总算摆脱累赘,渐行渐远。
逼近凝固的气氛下,阿荣再次揪了揪明珠的袖子,小声说:“公主,我看皇帝神色不对劲,咱们也赶紧走吧,省得招惹麻烦……”
明珠回过神来,心里想溜之大吉,但瞧着那破裂的簪子老不是滋味,便蹲下来捡在掌心,还给皇帝:“这……那……”
支吾半晌,皇帝也不伸手接,身为草原儿女的明珠,性格爽朗,且心地赤诚,耐不住性子说:“我不知你们中原是什么风俗,可依我们乌丹人来说,爱慕一个人,就应托举她成为天际雄鹰,由她展翅翱翔,而不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阿荣不停地拽扯她,明珠却趁着心气,置之不管,声音越明朗:“这发簪很漂亮,但我能看出来,那位女郎很讨厌它。不喜欢的东西,即便再华丽再精美,都是没用的。”
一旁有几级台阶,明珠将碎片安放其上,冲皇帝行个抱拳礼,叫上阿荣回驿馆。
回程,阿荣捂着咚咚跳的胸口,脸色透着虚白:“公主,你也太大胆了,那可是中原皇帝,大王都得让几分,你怎么敢数落他呢?”
明珠和阿荣自小的交情,要好,拍拍阿荣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中原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打抱不平!我是看那女郎急的样子,就知道她有多委屈,我看不过眼啊,没忍住就……对了,待会回去可别乱说,王叔唠唠叨叨的,烦!”
阿荣嘟囔着:“知道了。”
夜,薛柔临窗而坐,黑眸低垂,照着图样编织待明日赠与九哥哥的扇坠子。三喜轻步走来为她添衣,又看水杯里空着,遂去倒满水搁好,之后也不离开。
余光里,三喜欲言又止,薛柔摇摇头,问:“你是为白天我摔了他的簪子而担心?”
三喜道:“毕竟大庭广众,还有个异邦公主在场,奴婢恐他恼羞成怒,像上次一样……”像上次一样,送衣服不成,就又捶桌子又强迫她的……实在吓人。
薛柔双腮含笑:“横竖我更过分的也做过了,区区一根簪子,无所谓。”谩骂他,谋杀他……她不还是活得好端端的么?
三喜愁眉不展:“话是如此……”
一语未尽,门口有走路声,原是四庆引着冯秀进来。凡是为岑熠效力之人,薛柔尽无好脸色,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冯秀对主子的恭敬无可挑剔,他低头躬身,赔笑道:“是陛下命奴才来的。陛下说,明日起,您的哥哥和崔二公子,不必在兰台住着了,崔二公子回崔家,您哥哥回以前的寝宫。此外,明日既是您哥哥的生辰,您大可随意出入,待多久也随您。”
捏着扇坠子的手指猛地一顿,丝
线在指尖绕了个结。冯秀的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薛柔面上依旧是惯有的冷淡,睫毛却在烛光下颤了颤。白日还那副不可理喻的样儿,到晚上就松了对九哥哥和崔介的禁闭……他又藏着什么奸?
“知道了。”她淡淡应着,视线落回窗格外的夜色里,再没多余的话。
冯秀识趣告退,靴底擦过青砖的轻响渐远,屋内只剩烛火噼啪声。
三喜凑过来,语气里存着狐疑:“殿下,皇帝这是转性了?”
薛柔将打结的丝线拆开,语气听不出喜怒:“跟一个疯子论道理讲逻辑,那才是真傻了。”
一夜无话。
天刚蒙蒙亮,薛柔起身梳洗完毕,换上一身素色襦裙,将连夜赶好的扇坠子仔细收进锦囊——那是枚青竹模样的络子,缀着颗莹白的玉珠,是九哥哥最爱的样式。
“姑娘,奴婢陪您去。”漫天青灰,雾气朦胧,大约要下雨,三喜面面俱到,提伞追随。
及转过月华门,迎面走来个穿湖蓝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手里捧着个锦盒,看见薛柔时明显愣了愣,随即屈膝行礼,声音温婉:“十公主。”
薛柔停下脚步,打量着眼前人。她与自己年龄相当,白皮肤,鹅蛋脸,鬓边斜插一支梅花簪,瞧着甚是娴静文雅。“你是哪家的姑娘,看着面生。”
女子抬起头,脸上泛起一丝腼腆的红晕:“小女周宁,家父周明远,曾在工部担任侍郎一职。”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从前……因王家的关系,同九殿下有过几面之缘。”
见周宁那略带羞涩又难掩期待的神情,一段记忆浮上脑海。当年九哥哥同她说过的,他有一心上人,姓周,是王家的远亲。思及此,她嘴角弯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原来是周姑娘,我正要去九哥哥那里,不如一同走?”
周婉眼睛一亮,忙点头:“多谢公主。”
两人并肩同行,宫道上的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微微发凉。
周宁性子文静,起初还有些拘谨,聊及薛通,话渐渐多了起来:“九殿下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文武双全,一身正气,可惜……”
“九哥哥见了你,定会高兴的。”薛柔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