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那周围那些莺燕一般,其实孟珏对今日面见官家也是期盼已久了。但与其不同的是,孟珏的目的并不是钟镜,或者说不仅是钟镜。
如她所想,太后显然是不想轻易放过她的。不提回京背后出力的陆文两家,便是张家外女这一点,便足以叫太后动了杀心——
庆宁六年那道削减兵权的圣旨至今可还摆在侯府祠堂上呢。
所以,自从得知了席宴,她便一直暗中准备着。
既然今日是太后特意为她设下的“鸿门宴”,那她又为何不倾尽全力,尽力一舞呢?!
毕竟……
有价值的人,才值得被利用。
孟珏兀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紧盯画布不放。而上首静坐的钟镜,也同样紧攫着她。
“剑川,方才的戏,你可瞧清楚了?”
徐风扫过他濡湿的鬓角,钟镜恍然惊觉自己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了。他身体后仰,再次拿起那只用粗泥烧制的茶盏放在掌心把玩。
文骛目光悠远,似在遥望孟珏,焦点却又没落在她身。
“嗯。”
他轻声道,语气并无诧异。
孟珏向来心思敏捷,只需给她露出些许蛛丝马迹,她便能推导出全貌,进而作出回应。何况钟镜表现的又那般明显。
茶戏茶戏,自然要观才能戏。可孟珏的茶戏却反其道而行之。
密闭的茶碗,本就蓄满了蒸汽。只在掀开茶盖的瞬间便一股脑的喷薄而出。迷离中,白雾笼罩视线,唯有一点红蕊却紧咬不放,缠绵着勾引着他。而钟镜,也在此时入了陷阱。
一口淡淡的轻气,吹散了碗上的水汽,也吹破了茶面绘就的图画。红蕊随波逐流,景散戏落,唯有遗憾。
“这孟女倒有些意思……”钟镜看着手心空落落的茶盏,心中似又忆起方才的遗憾。
想必是自己急于试探才叫她捉了自己的性子。
能将人性琢磨至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邀人上台,与她共演这样一场戏……
“朕倒真有些相信函报上的内容了……”
钟镜只是调侃一句。那函报出自文骛之手,他自然没有什么不信的。他将盏丢在桌上,随口道。
“河中那边情况如何。”
“依照计划,虞乡永济等处的百姓均已被安置去了芮城。堤坝已经修补完备,依照河中如今的雨势,想必不出三天便会全线泛洪。”
“李直现在何处?”
“郭磊整日在堤上盯着,他脱不了身。”
钟镜瞟了一眼文骛,心中却陡然一沉。
“依你看,谷卿能否找到账本?”
文骛眯起双眼。在过于眩目的光晕中,他看见那道妃色的身影缓缓起身。金色的流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在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拖尾。纤细的手指抬起桌上方砚,然后,用力甩向画布!
浓稠的墨汁瞬间浸染了画布,道道墨水顺着布络流泻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滩墨渍。
众人惊呼连连,便是王瑄都停下了手。她看着那画布上蜿蜒曲折的墨迹,脸上的从容终于转为疑惑。
她…这是……
在做什么?!
众人混乱之际,唯有孟珏依旧保持着冷静。她抬起头,目光状似无意却又准确无误地落在钟镜身上。然后,她缓慢地拾起桌上的狼毫,在众人的视线下,细细描摹起了画布上那未曾晕染开来的墨迹。
一点一点,她勾斫、皴擦着上面毫无章法的墨。手中狼毫犹如腾云驾雾的龙,随着那只玉臂上下飞舞。轻揉、慢挑,孟珏手下不辍,光洁的额头渗出细汗,折射出的点点晶光映衬的那双熠目愈发璀璨。
王瑄紧抿嘴唇,她已放下手中画笔,布上簇簇艳菊热烈的绽放着。漏刻中,最后一点流沙悄然滑落,荣娥目光一闪,当下便要开口。可王瑄却伸出手来,一把拦住了她。
飞流直下的墨痕化作一矗矗高耸入云的陡峰,其上压着连绵不断不绝的乌云。沿边汇集的墨迹被勾勒成辽阔无垠的湖泽,星点船只艰难行进着。
王瑄艰难吞咽下口中津液。
还没完!
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