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糖。虽然看起来很像药丸。
她倒了一颗放在嘴里,品了一会儿,蹙眉道:“这糖怎么是苦的?”说着就忍不住要把那糖吐出来,裴世像早有预料似的,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这苦就在嘴里化开,吞也吞不了,吐又吐不得。
那诡异的苦味过了好一阵才消散,随之而来的便是甜,很纯粹的甜,在先前苦的衬托下,更让人觉出了几乎令人眩晕的甜蜜。
裴世估摸着该到甜的时候了,便放了手,陆云笺一等他放手便嚷道:“裴世,你哪儿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糖?怎么是苦的?”
裴世垂眸道:“你做的,‘苦尽甘来’糖。”
陆云笺一怔:“我?”
随即反应过来,弯了弯嘴角,道:“‘苦尽甘来’,的确很符合它的味道。”
裴世没搭话,重新坐了回去,侧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陆云笺原本还想无视他的目光,但被他盯了一阵,实在浑身发毛,于是转过头道:“……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裴世收回目光,仰头靠在身后岩石上,故作轻松:“没什么。”
哪里是没什么。
“苦尽甘来”糖上头施了唤醒魂魄的法咒,是他调查多时、近几日四处奔波才研制出的法咒,倾注了他几乎所有的希望,成败在此一举,是他孤注一掷的豪赌。
若是这个法咒也全然无效,那就真的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他阖目养神,看起来倒是轻松自若,心脏却剧烈跳动着,震得指尖都微微发颤。
陆云笺不大受得了这“苦尽甘来”最先的那阵苦,因此只吃了一颗,就着余味的甜把眩晕感和恶心感都压下去了一点,接着便又是一阵困意袭来。
她原不想睡,但还是渐渐让这困意占了上风,靠着巨石,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毫无疑问地,在“苦尽甘来”上法咒的影响下,陆云笺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不像上次一样完整连贯,而是如她在现代时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梦一般,支离破碎,虚幻荒诞,偏偏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感。
陆云笺的意识再次落到梦中的自己身上,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适应梦里的环境,眼前的画面就光怪陆离地破碎又聚合、扭曲变化起来。
一会儿是她背着竹篓子去菜园扯菜;一会儿是手里抓把米喂鸡;一会儿是母亲与她一起玩翻花绳,纤长的手指自绳间穿过,母亲笑道:“我也不会什么游戏,只会一点点翻花绳,但是现在云笺可比我厉害多啦。”
母亲走得早,且陆云笺并不太愿意多回想她的憔悴病容,因此回忆中的母亲总是遥远而模糊的,隐在旧时光的光晕之后。然而这个梦里的母亲虽清瘦,但并不憔悴,昏黄烛光一照,是很健康安宁的模样。
母亲和她记忆中一样的柳眉杏眼,温和慈爱,指尖持针在衣服上穿挑而过,像轻盈飞舞的蝶。
母亲睫羽轻扇,抬眼望向她:“今天又做了些小玩意儿吗?还是明早拿去集市上卖?”
陆云笺笑道:“嗯,今天做了一只特别好看的小木马,明早和这些小木刀小木剑一起拿去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我把枇杷都摘了,一起拿去卖好了。”
母亲笑着收回目光,道:“那好,我今天也绣了些东西,明天我们一起去。”
陆云笺的母亲是极温婉亲切的性子,陆云笺却不同,小小年纪便能担起家中半边天,全然没有寻常八九岁小孩儿的娇气,于旁人而言,她沉稳得几近疏冷,因此常有人说,她与母亲倒更像是一对年纪悬殊的姐妹。
陆云笺道:“娘还是在家歇着吧,不是才染了风寒吗?别起早了。”
“这几日也歇够了,哪能一直不做事。说起来……”母亲说着停了手上动作,“这几日你不是自行复习功课吗?明天我考一考……”
而陆云笺在她说到“复习”两个字时便猛地弹了起来,吓得手中木剑都险些掉在地上:“这这这个不急!我……”
还未说完,忽有一中年妇人提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进门来,那孩子捂着脸跌跌撞撞摔进来,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泣不成声,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陆云笺转头看过去,眸色瞬间冷了下去。碰巧家门上的锁坏了还没换新,挡不住这么个不速之客。
陆云笺将手中小木剑收进衣袖里,淡淡抬头与那妇人对望,嘴上客客气气地:“王大婶有什么事么?”
“什么事?”王大婶看起来像是要气笑了,“你说什么事?!你干的好事!!”
陆云笺闻言,目光慢吞吞地移到一旁歪歪扭扭站着的小男孩儿脸上。他捂着的右半边脸肿得厉害,额前嘴角都挂着血,看起来摔得够惨。
陆云笺当然知道他摔成了什么样,她还知道他摔掉了两颗牙,所以说话都不利索。
小男孩儿退了半步,躲在王大婶身后,眼珠子黏在地上,话说得的确不大利索:“娘……娘,就是她、她。”
陆云笺勉强隐去眸中快要藏不住的戏谑,指自己道:“我?”随即一拍手作恍然大悟状,“是了,我有药,我去拿。”
四处翻找半天,陆云笺带着歉意的笑掏出一张方子:“不好意思啊,没有现成的药了,只有之前大夫开过的一张方子。”
她将微微泛黄的纸张在两人面前抖开,指着上边的几个字,慢条斯理道:“黄连汤,可疗神昏谵语之症。效用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