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寒暄过后,几人重新上马往前走,沈淙有些紧张,和谢定夷一起握着缰绳,问:“这位便是定北侯吗?”
定北候谢定端,应该算是谢定夷的堂姐,只是她这一脉不受奉明帝的喜爱,从她母亲开始就被封到了凤居,美名其曰镇守祖地,但自此再没能回过梁安,后来在燕济一战中,此人领兵杀敌,立下了赫赫战功,为抚宗亲,昭熙帝便将她封为了定北候。
谢定夷先应了句是,又道:“她于男女之事上向来恣意,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淙本就没在意,被她一提醒才想起刚刚谢定端说自己的话,问:“是不是因为你在这边有不少人,她才这么说的。”
这话原本只是拈酸吃醋的玩笑,说一说便过去了,谁知谢定夷听了这话竟沉默了,沈淙立刻扭头看她,听见她大方承认道:“是有那么几个吧。”
第93章
凤居是中梁最为肥沃的养马地之一,从戈壁到营地这短短一段路,左右奔驰而过的马匹全都膘肥体壮,一个呼哨过后便能听到响亮的嘶鸣声,蓬开的鬃毛迎风招展,宛如一团团灼灼烈火。
行至营地,又有一群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嘴里依旧说着沈淙听不懂的话,唯有“塞真”二字重复的最多,他猜想应该是凤居古语中的尊称。
跑在最前方的谢定端率先下马,笑着和那群人说了什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所有
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沈淙向来不是怯场的人,现下却有些不知所措,强装镇定地站在谢定夷身边,袖子中的手却紧张地掐住了掌心。
寓意恭贺的凤居语三三两两地在人群中响起,但全然陌生的语言还是让沈淙茫然地抓紧了身旁之人的衣袖,尽量让自己露出柔和的微笑,谢定夷难能见他这般无措的样子,笑着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语速极快地给那些人回话。
许是谢定夷叮嘱了什么,那些人的打量很快就不再那么灼热,几句话的时间,一摞碗又不知从哪里送了上来,谢定端从毡房侧边的篓子里捞出一个酒壶,一个接一个地往里倒,金线自皮囊倾泻而下,撞入碗中时溅起细碎的银星,酒液澄亮地如同融化的水晶,在碗底打着旋,泛起层层叠叠的蜜色涟漪。
递酒碗给沈淙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看着有些文弱的青年,衣着打扮和其他人也不大相像,用熟练的中梁话笑着对他说:“凤居的习俗,接风洗尘,除祟纳祥。”
沈淙忙伸手接过,到:“多谢。”
凤居的酒比他过去喝过的所有酒都要浓烈,铺面而来俱是醇香的酒气,他双手捧着碗,努力地想要一口气喝完,但饮至中途还是不小心呛咳了一下,下一息,尚在唇边的酒碗就被一只手拿走,谢定夷动作自然,甚至看也没看他,直接便仰头将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周围立刻发出了善意的起哄声,沈淙面红耳赤,袖中的手被她牢牢抓在掌心里。
正如谢定端所说,毡房中已经备好了酒宴,就等他们来落座,只是他们并没有分案而食的习惯,所有吃食都放在一张长长的矮桌上,最显眼的自是最中间的松木盘,上面卧着一只烤得金黄的烤全羊,焦褐中泛着蜜光,走近了还能闻到酥油和炭火的浓香。
谢定夷拉着他坐在了上首,谢定端次之,其余人也纷纷找到位置落座,就连赵麟和时弄雨也被几个青年推至了席间,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挤做一团。
刚刚和沈淙说话的那个青年坐在了他右手边,见一旁两人已经喝起了酒,他便让人给沈淙上了一壶奶茶,举杯和他笑道:“在下庄华贞,是阿真的父亲。”
他这个介绍委实有些奇怪,但沈淙也不好说什么,正要举杯,一只手就从后方扣住了对方的脖颈,另有一长相俊朗、肤色黝黑的青年挤入席间,咬牙切齿地笑道:“我就不在一会儿,你就在客人面前冒认身份。”
庄华贞看着瘦弱,但一伸手就把那男子的手给拽了下来,笑眯眯地说:“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
男子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往前一送和沈淙相碰,道:“我叫延冲,是塞罕的男人。”
“塞罕就是谢定端。”他怕他不明白,又用生涩的中梁话快速补充了一句,仰头把那杯酒喝完,往下一放,利索地磕在了桌子上,像是宣示主权。
庄华贞皮笑肉不笑,把延冲喝过的那个酒杯丢到他怀里,字正腔圆道:“你给我滚。”
两个男人在这里争了一轮,但坐在谢定夷身边的谢定端却浑不在意,自顾自的和谢定夷把酒言欢,周围的人也无动于衷,像是早已习惯,直到谢真从侧边迈步跑了上来,在经过延冲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
两人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商量等会儿要干嘛,沈淙听见她管延冲叫“翎吉”,过了一会儿,她对着庄华贞也唤出了这个称呼。
庄华贞温柔地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来吃饭,抱过她,让她坐在自己和沈淙的中间。
席间有人站了起来,手持银刀去划那烤全羊的脊背,刀锋下陷的霎那,脆皮下倏地涌出琥珀色的肉汁,热气混着粗盐与野葱的辛香轰然四溢,滚落的油珠在其下烘煨的火炭上炸开细小的焰花。
几只羊腿被拆解下来,送到了谢定夷几人的面前,谢真率先捧起来大快朵颐,吃到一半,发现沈淙刚刚用刀把那羊肉仔细的片开。
见小孩在看自己,沈淙不知为何有些窘迫——世家礼仪昭然,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行为,在晋州和梁安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大家都这样,可到了这里,这种礼仪反而会引起他人侧目。
大人们知晓缘由,顾及礼节,自然不会在意,但孩子就不一样了。
好在谢真只看了几眼就挪开了目光,甚至还起身拿过一碟酱料,往他面前推了推,说:“用这个,这个好吃。”
沈淙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快下来,弯弯唇角,接过来,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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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真吃完一整个羊腿,又喝了两大碗奶茶,精力充沛地说要和谢定夷去骑马,但庄华贞却不赞同,一边细致地给她擦手一边道:“你不是答应了父亲吃完饭要乖乖睡觉的吗?”
一旁的延冲也说了一句话,听语气是在附和。
谢真撅撅嘴,但还是说话算话地站起了身,等庄华贞也要陪她一起离席的时候,她突然指了指沈淙,说:“我想要他陪我去。”
庄华贞耐心解释道:“沈公子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