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口大木箱的箱盖还虚掩着,他依稀记得,住进来的第一天他随手抓了一团破布擦了桌子,然后就塞进了箱子里。结果因为箱里的杂物太多,箱盖怎么也合不上,只好破罐子破摔地晾在那儿。
祁染忽然双腿一动,手里提着的纸袋跌在地上,他跌跌撞撞到那口大木箱前,动作狂躁地打开。
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初日随手拿来擦桌子的那一大团破布。
厢房灯光明亮,或许是中介大爷终于良心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换了灯泡。
祁染动作慢了下来,双手颤抖着,将这团自己只用过一次的破布展开。
明亮的白炽灯,清晰地照出那团破布的颜色。
原来是一件青色的圆领长袍。
祁染双腿脱了力,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失神地望着手里曾经被他认为是破布的青色长袍。
过了很久,他终于放下手中的衣裳,猛然重新靠近,发疯似地翻起了箱子里那些他当初从未在意过的物件。
熟悉的发冠长簪,东阁送给他的时候很得意,说她眼光奇佳,一定衬他,如今早已失去华彩。
几个样式精致的桐木盒,里头早就没装着北坊念念叨叨挑的米,木盒内壁有几个细小的虫眼。
古朴扎实的小瓮,内里开了裂,放着几颗同样已经干裂的湖石。西廊说过,这几颗石头模样俊,是他亲自从湖底挑来的。
一张变得又薄又皱的丝绢手帕,里面包着氧化到看不出银本色的幼童手镯,一张银票,两三颗干核,是小茹儿偷藏起来要送他的蜜饯,白茵嫌她埋汰,拿了手帕包好才给了他。
祁染又扑到另外几口箱子外,拼命翻着。
紫金蟾蜍的香炉,里头落着仅剩的一点香灰。银丝绞纹的屏风绢面,黄翡与碧玺穿的珠帘,鎏金花饰的香拨,一整套的黄铜香篆。
翻到最后,木箱最深处,静静躺着一盏绘着不同时节的山茶的八角琉璃宫灯。
“回来了?”
身后传来声音,祁染猛地转头,看见中介大爷背着手,手里握着熟悉的蒲扇。
“翻东西呢?”大爷往屋里望了一眼,却没说任何责怪的话,祁染忽然想起,大爷一开始就说过这些东西让他随便看着办。
本就是他的,当然随便他安置。
“虽然是老东西,但都是好的。”大爷悠悠道,“我从老一辈那儿听来的,说是当初只有这么些,后来又打了一套一模一样的,没造册,后头这批正好就捐了,原来的留下了。嘿,这么不正好么。”
祁染的双眼几乎有些空茫了,看了大爷很久,直到天边隐隐传来一声闷雷。
他唰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句话都没说,朝外面冲了出去。
大爷也不生气,只是望着祁染飞速而去的背影,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喃喃自语,“伞也不打,这秋天还没到最凉的时候呢。”
雷先至,雨后到。祁染跑到湖上石桥时,雨终于落下。
他弯下腰喘了两口气,抬起头,周围却仍然一片空旷碧波荡漾,不见层层叠叠的雕梁画栋。
他不肯相信,又疯了一样拼命往外跑,直到熟悉的公交车站映入眼帘,才终于停下脚步,发了癫似地伫立在雨中。
公交车打着闪停靠,司机疑惑地望了眼祁染,“小伙子,你上不上车?”
他茫茫然幽魂一样的身影,踏上了公交车,绕着城区跑了一转,最后发现自己仍然无处可去。
车到了站,人未醒,身先动,浑浑噩噩地下了车。凉丝丝的雨点飘落进眼睛里,模糊了双眼,被体温捂了一遭,等到温热地流下来了,视线彩清晰起来。
蓝白色的公交站牌沉默地杵在眼前,银竹公园站几个字安静无声。
他没有能去的地方,最终回到的仍是这里。
他只有这里了,里面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