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尔耕一个激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茫然抬头,正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不敢多想,连忙谢恩,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的矮墩前,只敢用半边屁股坐下,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下跪的紧绷姿态。
“你可知,魏忠贤为何自缢?”朱由检端起茶杯,轻轻拨动着浮叶,仿佛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田尔耕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想也不想,立刻滑跪,磕头如捣蒜:
“回陛下!此獠……此獠自知罪孽深重,上逆天心,下虐万民,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他……”
“是我让他自缢的。”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田尔耕的头顶。
他所有辱骂和表忠心的话,都瞬间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僵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连思维都停止了转动。
朱由检放下茶杯,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九千岁之名,天下闻名。朕若不杀他,人心难聚,国法难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已经彻底失神的田尔耕身上,语气变得幽冷。
“那朕……又该拿‘五彪’怎么办呢?这个名号,朕可是在信王府时,就如雷贯耳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田尔耕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疯狂地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饶你?”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恐怕,田都督也应该清理一下自己的门户了。”
磕头声戛然而止。
田尔耕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先是茫然,随即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所占据。
但很快这种狂喜又被更深沉的恐惧死死压住。
这让他整张脸的肌肉都扭曲起来,表情诡异到了极点。
朱由检对他的表情视若无睹,只是轻轻一抬手。
门外,一个小太监立刻会意,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文房四宝,以及一迭空白的表格。
那小太监将东西轻轻放在田尔耕面前的地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朱由检朝着那堆纸笔努了努嘴。
“填一填吧,你心中的阉党名单。”
田尔耕伸出手,那只在诏狱中拷打过无数朝臣、签发过无数缉捕令的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几次都握不住那支紫毫笔。
终于,他握住了笔。
第一个名字,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汗水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最终,他咬碎了后槽牙,写下了崔呈秀的名字。
写下这个名字后,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也仿佛卸下了所有的枷锁。
俺娘咧,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的笔尖不再犹豫,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个个曾经的盟友、兄弟、酒肉朋友,从他的笔下流淌出来,再也没有半分迟滞。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张名单便已写得密密麻麻。
朱由检接过那份尚有余温,却又冰冷刺骨的名单,粗略扫了一眼,便将它与另外两份早已准备好的名单收拢到一起。
他再一摆手。
“让王体乾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