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贤的心,被这番话、这番情态,彻底搅乱了。
他本是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戒备而来,准备用最圆滑的言辞应付一切。
可此刻,面对一个如此真情流露的少年天子,他那些准备好的话术,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定了定神,一边尝试着附和,一边小心地试探道:
“陛下节哀。先帝在天之灵,见弟若尧舜,定会倍感安慰。”
“如今陛下登基,不过半日就扫除魏逆,届时再召回清流贤臣,国朝清明,想来就在眼前了。”
朱由检闻言,松开了手,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国公见笑了。”
张惟贤暗自松了口气,总算将话题引回了正轨。
他等待着新君的回答,这关乎着朝局的走向,也关乎着他英国公府的立场。
然而,朱由检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朕之所以哭泣,不仅仅是因为感怀旧情,更有其他……令朕寝食难安之事。”
来了!
张惟贤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又将那层厚厚的甲胄穿回了身上。
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接下来皇帝说什么,他都以年老体衰为由,糊弄过去。
勋贵与国同休?那是说给外人听的。
世宗爷归天后,定国公一脉的下场殷鉴不远,和皇帝走得太近,对勋贵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只见朱由检缓缓站起身,没有看他,而是慢慢走到了殿中悬挂的那副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之前。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大明的疆土,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张惟贤。
“国公,”他的声音不大,在这空旷大殿中却显得异常响亮。
“大明,要亡了!”
张惟贤被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吓得呆住了,嘴巴微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这是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该说的话?
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想也不想,本能地滑跪下拜,可起得太猛,那常年劳损的老腰顿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陛下!何出此言!”他强忍着剧痛,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声音都变了调。
“女真虽势大,但辽东已有三次大捷,不足为惧!国势虽弱,但陛下如此圣明,中兴有望啊!”
“国公!”朱由检快步冲了过来,仔细将他扶起,又按回墩上坐好。
他的语气里满是关切与自责,“是朕的不是,国公何必行此大礼!您是三朝顾命的老臣,是朕的腰胆啊!”
腰胆?
张惟贤听到这个词,想扯出一个应和的微笑,却被腰部的剧痛压得面容扭曲,一时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朱由检扶着他坐稳,自己却不坐,只是站在他面前,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朕在信王府时,无事便观史书。”
“朕发现,凡王朝末年,总有几个相似的特征:官吏腐败,民不聊生,天灾频现,外敌入侵。”
他说完,无奈地一摊手,长叹一声:“国公,您看看,这说的,不就是如今的大明吗?”
“若再不振作,这国朝即便不亡于朕手,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张惟贤强忍着疼痛,艰难开口道:“国势衰退,非一日之寒。只要陛下励精图治,选用贤能,总能……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说得好!”朱由检猛地一拍手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在朕心中,最贤能的人,就是国公你了!”
他又抬手,止住了张惟贤正要开口的推辞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