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并不认识无穷小量。
他大半辈子都与脚下这座沉默的大山为伴。
当听到无穷小量说他们是为了拍纪录片而来,而且团队成员都是国内各个领域的专家或教授时,格桑那岩石般冷硬的面孔才微微松动。
他又开口询问队伍的准备如何。
无穷小量告诉他,众人提前一个月就开始锻炼,并且队伍中的人都是经常在野外行走的,体力方便绝对不是问题。
“嗯。”格桑只是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
“高原,和平地,是两片天。”
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藏狐主任又展示了一下队伍的装备。
除了常规的登山装备外,还包括了血氧仪、卫星电话等救生设备,可以说准备相当齐全。
格桑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救命的家伙什儿,紧绷的下颌线终于缓和了些许,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算是认可的笑容。
“不错。”
“在这里,一个简单的天气变化都可能带来致命危险。”
看来这些人还是有一些敬畏之心的。
但还不够。
在征得无穷小量同意后,格桑再次站到队伍面前。
大家都看着格桑。
想听听这位新向导有什么指示。
格桑迎着这些或年轻、或沉稳、但都充满求知欲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抬起手,指向远处那片在阳光下流淌着梦幻色彩的海,声音依旧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心:
“那里,今年开春到现在,埋了六十个人。”
“我亲眼见过十三个。”
“基本都是年轻人,背包里塞几罐氧气,脚上蹬一双贵鞋子,就觉得自己能踏平这高原,事实证明,他们失败了。”
“年轻气盛在这片高原上没有丝毫用处。”
“他们永远留在了这里。”
“这片海是大自然的祭坛,每一朵盛开的杜鹃都是用无数生命的代价换来的警示。”
他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深刻的脸部轮廓,开始讲一个故事:
“去年五月,一个年轻摄影师来找我。”格桑的声音像在叙述一件极平常的事:“他说要拍最震撼的杜鹃海视频。”
“我劝他等天气好些再去,他不听。”
“结果呢?走到半山腰,一片黑云压过来,拳头大的冰雹混着雪片子就砸下来了。前一刻还热得冒汗,下一刻就冻得骨头缝里都结冰。人缩在石头缝里,嘴唇乌紫,话都说不利索了。最后是直升机吊下来的,捡回条命,摄像机都冻裂了。”
格桑的目光缓缓扫过队伍里每一张脸。
直到他在每个人眼中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份他想要的东西。
不再是单纯的兴奋和好奇,而是真正沉淀下来,对这片美丽又严酷土地的敬畏后,他才停住话头。
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现在,你们还想去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山风掠过海,发出沙沙的低语,像是无数亡魂在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