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般“循循善诱”,多半也是心里乏了,真坐倦了那把帮主的椅子。
他心头正兜着这点念头,那头灶房的棉布帘子便轻轻一挑,一股馥郁的香气先一步钻了出来。
柳秀莲端着一盘炒得金黄的鸡蛋款款而出,新嫩的葱花浮在其上,热气腾腾,直把她眉眼都映得暖融融的。
姜义抬头看去,手中汤盏微微一顿,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不觉便怔了怔。
也不知从哪一年起,她身上那股风霜劲儿便淡了许多,神色愈发清朗。
那眼角旧年里若有若无的尘土气,像是被时光一笔一笔洗净了,只剩一份温婉。
仿佛光阴在她身上走了个回头路。
也不知是她自家修为日深,还是姜锋那小子鼓捣出的驻颜丹,竟真有几分灵验。
“趁热吃吧。”
柳秀莲将炒蛋摆在桌上,话说得随口,手却还没收回来,目光也还落着,顺手替他捋了捋领口上的褶皱。
动作极自然,像是许多年前便留下的习惯,一直没改。
姜义“嗯”了一声,却没动筷。
眼中光影微沉,语气里含着点不经意的探询:
“近来……观想得怎样了?”
柳秀莲在他对面坐下,静了片刻,才低声道:
“还是那样。眼前像隔着层纱,影影绰绰的,能见不能触,就差那么一口气……总差那么一点。”
话说得淡,语气里却含着些不服气的懊恼。
姜义听了,只是笑,那笑容不甚明显,却带着几分了然,也几分宽慰。
“不急。”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筷子一拨,把盘中炒蛋挑开几片,蛋香更浓了些。
“饭得一口口吃,路也得一步步走。观想这玩意儿啊,跟炒菜差不离,火急了容易糊,心急了,更糊。”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慢悠悠补上一句:
“今儿晚上我替你运气调息,你呀,就放宽了心,踏实沉进去便好。”
姜义这些年,也不算白活。
在姜家,除了那个天生带道缘的大儿姜明。
最早摸出“读书求道”这四个字分量的,便是他这个当爹的。
早年闲时啃书卷,硬是将一篇篇枯涩的道藏啃了个囫囵。
后来又跟着儿子听经参玄,日子久了,也不知是耳濡目染还是天道开眼,竟真叫他摸出些门道来。
近些时日,他已能凭念调息,体内气机流转,不再局限于棍棒拳脚的起承转合。
算起来,总算是踩上了那从“术”入“道”的门槛。
神魂观想这等玄虚事,终归旁人插不上手,但真要说点帮得上的,他还是有点门道的。
他心中所观之象,乃一阴一阳,缠绕若双华,最擅调和气机、平息神魂。
拿来替妻子梳理脉络,抚顺心绪,助她以清明之意沉入观想,也算是走得更稳,也走得更快些。
柳秀莲听他说了这番话,抬眼望他一眼。
那眼底原本淡淡的愁绪,像是被一阵春风吹过,微微一漾,便散了。
眉梢眼角,多了几分温意,水气盈盈,只轻轻应了声:“嗯。”
入夜,夜色沉得像水,一点点将白日的喧嚣洗净了。
只余虫声细细,风过微吟,在窗外兀自低吟浅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