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外有内宦支着耳朵在听,梁书文眼睛一亮,正寻思着如何答话才为妙,康乐帝忽然搁盏朝他望过来,轻叹了一口气:“梁卿,高健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你这长儿可要避避风头了。”
梁书文心头一惊,正欲开口。康乐帝忽然又道:“梁卿,你先退下吧。”
姜元珺在这时也一脚迈入了殿中。
梁书文带着心头的惊惧与疑虑忙恭声应是,而后转身朝着姜元珺道了一声太子殿下。姜元珺点点头,也不失了储君的风度,只是那目光有些冷淡,而后见太子朝着上方一辑礼。
他此刻只觉内衫浸湿,两面受敌,上有当今圣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下有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目光幽幽的眼神向他望来。
康乐帝慈和的笑,全然没有了往日帝王应存的威严。
“皇儿。父皇正要与你说,父皇昨日昭夜宁入宫,让他即刻就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已一脚迈出殿门的梁书文,一个踉跄险些栽个跟头。有机灵的小宦官忙上前去扶住他。
梁书文只觉脑中轰地一下,一手死死的握住了那宦官伸过来的一臂,瞪大了眼睛,良久,才重新稳定思绪,走下了石阶。
姜元珺也似有些不可置信:“父皇,果真?”
康乐帝点了点头,却再不提及此事。
姜元珺按下心中疑虑,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将至端午佳节也逢太后寿辰,往年的节礼早已托内务府送去了霞光顶,或是由他带去。可今年,内务府那边没有领命,父皇也没有对他表态。
他看着父皇的面有些苍白,而父皇则和蔼慈祥地也同样看着他,与方才对待臣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只听他道:“太子,父皇有事要问你。”
康乐帝呵呵地笑:“太子,你可去看过贞蕙了?”
姜元珺点头。
康乐帝再道:“太子,你也算与梁家的小儿子,梁郎那孩子自幼相识,你觉得他为人如何啊?朕想着,云川的小女儿还没有许婚配,贞蕙这驸马也没有人选,梁家那孩子也适龄,不若做个媒人。。。。。。”
“父皇不可。”姜元珺脱口而出,打断了康乐帝欲再说出的话。他回头,淡漠地看着梁书文离去的背影。
大殿一片宁静,康乐帝也没有再言。少顷,姜元珺再是一辑,道:“父皇,您忘了?有一年上元灯会,梁朗让八妹妹受惊,事后母后还着人送去了一筐兔子。八妹妹回京探望阿兄,有一日也还是要回到江南去。而且依儿臣看,这二人并不甚相熟,这非成人之美事。冤家宜解不宜结,父皇,依儿臣之言,还是不要让梁家与罗家到头来变成了冤家。”
“还有贞蕙。父皇,恳请您让贞蕙随着自己心意寻得郎君。”
上方的康乐帝拿起茶盏又放下,沉闷地呼出一口气:“太子,朕思云川多年,当年他一气之下离开京城头也不回。朕知道他是在怨朕恨朕,可是朕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朕非平凡百姓、大夏中的子民。朕是天子,想要家国太平,朕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你皇祖父对朕的期许,朕就要每一日就自己该做的事,倘若朕不是皇帝,当年朕大可以与叙之一同共进退,护住阿烁,杀个头破血流!朕也只是想让云川回来,在这个近五十知天命的年纪见见老友,也只是想让他回来。朕身边已经没有了叙之、承骥。”
陈桂贻手拿拂尘立在康乐帝身侧,轻轻抬起眼皮看向下首的姜元珺,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康乐帝忽而断断续续地咳个不停,声音沙哑。陈桂贻拿来帕子再为他顺气,咳声停止,康乐帝大手一挥,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他将帕子递给陈桂贻。
这一次是陈桂贻惊呼出声:“陛下!”
陈桂贻忙跪了下去。下首的姜元珺抬起头,只见那洁白的方帕上已浸上一层鲜红。
“父皇。”姜元珺心头一惊,疾步上前。
康乐帝一个眼神示意着陈桂贻,陈桂贻立刻会意退了出去。
养心殿内只剩下君和臣亦是父和子二人。
康乐帝慈笑:“太子,你可想过你身为储君的职责?罗家一日不回京城,也会一日让褚家、秦家陷入是非之地,让人所议。父皇在一日还可在前面为你挡着,撑着。可有一日父皇归去,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文臣有文臣的道理,武官有武官的道理,他们对立而战,那罗家那一日会在哪一处?云川不再京城,可是阿聆还在,罗家宗族的嫡长子还在。”
康乐帝目含着泪光:“太子啊!叙之也是父皇的知心人,朕当年如何就能冷血无情的看着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当年证据确凿,父皇踌躇许久,将他召进宫来也只是想避开这些臣子将他护在宫中,然后父皇来想办法。可是父皇天明后等来的却是他的永不复相见。”
他慈爱地看着姜元珺:“太子,你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最为爱护的儿子。当日你见高健,你二人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父皇可以不追究。之后的种种,父皇也可以不追究。父皇今日只想问你,倘若你能放下。。。。。。”
“父皇,您是想让儿臣?”姜元珺默不作声地听他说,这一刻忽然开口问。但他话到为止,却已心知肚明。
康乐帝欣慰地点头:“倘若云川之女能受你这一生所护,阿聆能在你侧做伴,朕也算做对了一件对的事,也有颜面对你皇祖父,我姜氏先祖的英魂了。”
姜元珺起身退后,朝着康乐帝一辑礼,红着双眼,却很是凛冽地说:“父皇,孩儿已心有所属。”
“孩儿,恕难从命!”
这一次,他决绝而去,康乐帝怔愣些许,再是随手拿起龙案上一方砚台,掷了过去。
“太子!”
砚台滚落到姜元珺的脚下,碎为两半。然,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