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收拾干净……别让她死了……”
纪崇州冷硬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声音本该让她恐惧,此刻却像一道屏障,将她与那污秽的水牢彻底隔开。
不知过了多久,更彻底的温暖包围了她。
她的身体被轻柔地放入温热的水中,水流拂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随即又被一种舒缓的药草气息覆盖。有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身上的污垢,动作谈不上温柔,却足够谨慎,仿佛在处理一件价值连城却濒临破碎的古董。
痛楚、寒冷、恶臭……这些地狱的印记被一点点剥离。意识在温暖和药力的作用下苏醒。
“呃……”一声痛苦的呜咽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别动。”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医者的冷静,“伤口在清理,会很疼,忍着点。”
姜雨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官,正皱着眉,用浸了药汁的布巾擦拭她腿上被石头划破、又在污水里泡得发白的狰狞伤口。旁边还有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端着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她躺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床上,身上盖着柔软温暖的锦被。房间宽敞,陈设简洁却透着厚重感,炉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意。
这里是……纪崇州的府邸吗?他把她从水牢捞出来,安置在了这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还是……一种更精致的囚笼?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纪崇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已换下了那件沾了水牢污秽的锦袍,穿着一身更家常些的深色长衫,但那份迫人的威压丝毫未减。他并未走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目光沉沉地落在姜雨身上,她躺在床上,刚被收拾干净、却依旧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
老医官和侍女们瞬间屏住了呼吸,动作放得更加轻缓,头也垂得更低。
纪崇州的目光在姜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下移,扫过她被清理过、还露在外面的胳膊,扫过她被仔细包扎过、还未放回被里的右腿,最后定格在她裹在锦被下、微微颤抖的身体上。他的眼神深邃难辨,没有了水牢边那瞬间的复杂叹息,也没有了书房里的冰冷算计,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审视。
仿佛在评估一件经过初步修复的藏品,是否还有他想要的价值,或者……是否还能引起他继续修复的兴趣。
姜雨在他目光的笼罩下,感觉比在水牢里更加窒息。她想蜷缩起来,想躲进被子里,但身体虚弱得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目光的凌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情况?”纪崇州终于开口,声音平淡,这句话是对着医官说的。
老医官连忙躬身,恭敬地回道:“回禀大人,公主殿下寒气入骨,损耗过巨,外伤虽多但未及根本,已仔细清理敷药。最棘手的是忧思惊惧过甚,恐心脉受损,神思不属。需静养调理,辅以安神定惊之药,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死不了就行。”纪崇州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物品的保质期。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姜雨脸上,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好好养着。”
这句话陌生得不太像纪崇州说的话。
在姜雨记忆的闸门里,就好比在释放她回抵抗军前,纪崇州说的话都是压迫性的、警告的、威胁的,“你的命,仍旧拴在我的手指上。”
而现在,这温暖的房间、干净的衣物、救命的医药……不知道是不是气氛太过柔和,居然瓦解了纪崇州那深不可测、掌控一切的意志。
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纪崇州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满意,那是一种猎物终于认清主人归属的满意。他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带着外面寒气的军官出现在门口,脸色凝重,似乎有紧急军情要禀报。他看到纪崇州,立刻躬身,嘴唇翕动,声音压得极低,但几个字眼还是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大人……骊城地牢……牧池……确认逃脱……黑鸦卫追击中……暂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