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行进中的队伍身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在厚厚的积雪里。抬着伤员的简易担架摇摇晃晃,士兵们咬着牙,汗水混着雪水从额角滚落。顾北丞搀扶着牧池,牧池的整个重量几乎都压在他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扯感和血腥气。小竹趴在另一个士兵背上,小小的身体随着步伐晃动,依旧没有声息,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证明她还活着。
顾北丞的心却比这风雪更冷,更乱。姜昭决绝的眼神,那句低低的“让我走”,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去。来时的路早已被风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姜昭的身影?只有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嘶吼。
队伍暂时在一处稍微避风的岩石后停下休整。士兵们立刻瘫坐下来,大口喘着粗气。顾北丞扶着牧池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他胸前绷带上又洇开的一片暗红,眉头紧锁。他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质问和不解:
“牧池,”他声音沙哑,“你……为什么让她走?”
牧池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听到顾北丞的问话,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了然。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喘息着。风雪在他眼前呼啸,刮过岩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顾北丞一愣。
牧池的目光投向姜昭消失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风雪。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挣扎,有痛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的眼神……”牧池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疲惫,“那种不顾一切、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眼神……我见过。”为了她认定的东西,她可以燃烧自己。
“拦?”牧池扯了扯嘴角,一个苦涩而自嘲的弧度,“拦得住吗?强行把她绑着走?还是打晕了拖着?”他看了一眼昏迷的伤员和呆滞的小竹,又看了看自己胸前不断渗血的伤口,“我们自顾不暇。带着她,只会是更大的拖累。她心不在这里了,强行留下,除了互相消耗,还能有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风雪灌进他的衣领,他打了个寒颤,眼神却更加锐利冰冷:“而且……姜雨的事……”
提到这个名字,牧池的眼神瞬间阴沉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寒冰。顾北丞的心也跟着一沉。那是横亘在牧池和姜昭之间一道巨大的、血淋淋的裂痕。
“她恨我。”牧池陈述着这个冰冷的事实,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她质问我也是为了姜雨,她现在离开……更是为了姜雨。在她心里,我最后推姜雨那一把,说那句话,是洗不掉的污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推出去的力量,“她过不了这个坎。我也……解释不清。”
顾北丞沉默了。牧池的话,残酷而真实。姜昭对牧池的失望和愤怒,是实实在在的。那场推搡和辱骂,彻底撕裂了某种东西。
“与其让她在这里,看着我这冷血无情的样子,彼此折磨,让所有人都难受……”牧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疏离,“不如让她走。让她去找她想找的人。眼不见……心不烦。大家都冷静冷静。”
“可是……”顾北丞还想说什么,比如姜昭此行的凶险,比如她公主的身份对这支残存队伍的意义。
牧池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没什么可是。老顾,我们现在的处境,容不下那么多可是。”他指着自己的伤口,指着曲婷,指着小竹,指着周围疲惫不堪、人人带伤的士兵,“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带着仇恨、带着猜忌、带着无法弥合的裂痕,我们走不远。分开……也许是好事。”
他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声音低得近乎呓语,却清晰地传入顾北丞耳中:“况且……她不是物件。她有脚,有脑子。路是她自己选的。是生是死……后果自负。”
顾北丞看着牧池苍白的侧脸,紧抿的唇线,还有那紧闭的眼皮下微微颤动的睫毛。他忽然明白了。牧池并非真的冷酷到毫不在意。他看到了姜昭眼中的决绝,知道无法阻拦。他清楚两人之间因姜雨而产生的巨大鸿沟难以跨越。他更明白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此刻最需要的是生存,而不是无休止的情感消耗和内耗。
他的放行,是一种在绝境中权衡利弊后,带着痛楚的放手。是对姜昭个人意志的某种尊重,也是对自己和这支队伍残酷现实的妥协。他对姜昭悄然滋生的情愫,也在这冰冷的现实和姜雨的阴影下,被强行按捺,甚至……暂时封存了起来。
风雪更大了,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顾北丞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默默地拿出仅剩的一点干净布条,为牧池重新按压住胸前渗血的伤口。
牧池没有睁眼,只是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任由顾北丞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