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尚服局的小月?”姜雨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
小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躲闪,充满了哀求,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公……公主……奴婢……奴婢……”她语无伦次,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被认出旧日身份,在这位新主人的府邸里,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
看着小月惊恐万状、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姜雨心头那点乍然涌起的、他乡遇故知的微弱激动,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她缓缓松开了手。
小月如蒙大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暖阁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小月压抑的啜泣声和姜雨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姜雨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起来吧。这里……没有公主了。”
小月依旧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是他……派你来的?”姜雨的目光落在小月颤抖的背上,问道。这个“他”,不言而喻。
小月身体又是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极度的惶恐和顺从:“是……是大人。前几日……管事嬷嬷说,让奴婢来伺候……说……说大人觉得……”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小了,“……大人觉得,姑娘或许……或许想看到旧人……”
暖阁里再次陷入沉默。
姜雨缓缓靠回软榻的引枕上,闭上了眼睛。纪崇州……又是纪崇州。他洞悉人心,精准得可怕。他知道她内心的虚无平静之下,或许还残留着一点对过去的牵绊?所以,他送来了一个“旧人”,一个活生生的、来自姜国宫廷的旧人。这算什么?是另一种形式的恩赏?还是更深层次的观察?观察她这个被修剪好的物件,在面对故旧时,会否有新的反应?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上来。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依旧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小月身上。那卑微的姿态,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自己如今的处境。
“小月,”姜雨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国破那日……你在哪里?”
小月猛地一颤,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痛处。她抬起头,脸上已是泪痕交错,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后怕:“奴婢……奴婢当时在尚服局的库房……外面……外面全是喊杀声……大火……”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婢……奴婢和其他几个姐妹……躲在最里面的柜子里……不敢出声……”
“后来呢?”姜雨追问,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后来……后来叛……后来大人的军队控制了皇宫……他们……他们清点宫人……”小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麻木的认命,“顺从的……登记造册……安排去处……反抗的……当场就……”她没说下去,只是恐惧地摇了摇头。
姜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冰冷而窒息。
“所以……你顺从了。”她陈述着这个冰冷的事实。
小月猛地抬起头,泪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羞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她看着姜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姑娘!奴婢……奴婢只是想活!奴婢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想活着!大人……大人治下严明,只要安分做事,不惹是非,就有月钱拿……能吃饱穿暖……奴婢……奴婢真的不在意主子是谁!奴婢只想……只想活下去!”
“只想活下去……”姜雨低声重复着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棱,敲击在她冰冷的心湖上。
是啊,只想活下去。
多么卑微,又多么强大的本能。
小月错了吗?在刀剑加颈、生死一瞬的时刻,她没有选择以死殉国,没有选择无谓的反抗。她选择了顺从,选择了跪下,选择了在征服者的名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想活。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需要奉养的老母。
她的顺从,换来了在这座府邸里当一个侍女的机会,换来了月钱,换来了温饱。她不在意主子姓姜还是姓纪,她在意的,只是这份能让她活下去的安稳。
这和小月臂上那道烫伤留下的月牙形疤痕何其相似?都是生存留下的印记。无关荣辱,只是存在本身。
姜雨看着小月那张因恐惧和急切辩解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心中那片虚无的平静,第一次被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