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那些古老的文字上。
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倔强的弧度。
纪崇州,你想用这些书压垮我?
好啊。
那我就看给你看。
看看是你先厌烦这监工的游戏,还是我先被这些枝桠……撑破你这暖阁的屋顶!
她不再多想,低下头,开始逐字逐句地、艰难地啃噬起那些如同天书般的文字。眼神专注而执拗,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却更加激烈的战争。暖阁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一颗在失控边缘被强行按捺、却燃烧着更加旺盛斗志的心。
暖阁内,死寂无声。
那几本厚重的典籍,如同冰冷的墓碑,沉重地压在矮几上。《水经注疏》、《前朝地理志》、《工物考》……书封上暗沉的墨迹和繁复的纹路,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古老气息,与暖阁里残留的沉水香格格不入。
小月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眼神惊恐地在门口和姜雨之间来回逡巡。
姜雨却仿佛没感受到纪崇州离去时那几乎冻结空气的寒意。她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卷《水经注疏》上,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轻轻拂过冰凉粗糙的书脊。纪崇州的暴怒和那近乎侮辱性的命令,在她心中激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亢奋。
他以为这是惩罚?是禁锢?
不,这是钥匙!是她主动撕开囚笼一角后,他被迫递过来的、通往更广阔世界的钥匙!哪怕这钥匙沉重无比,布满荆棘!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陈年墨香和纸张尘埃的气息深深吸入肺腑。然后,她不再犹豫,伸手将那本最厚的《水经注疏》抱到了窗边的矮榻上。动作有些吃力,但异常坚定。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琉璃窗格,在榻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姜雨盘膝坐下,厚重的书卷摊开在膝头。密密麻麻、形如蝌蚪的古体字和艰深晦涩的注释瞬间涌入眼帘。河流的名称、走向、源头、支流、沿途地貌、水文变迁……无数陌生的地名、复杂的水系描述、夹杂着大量生僻字和佶屈聱牙的古文注释,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仅仅是开篇几页,就让她头晕目眩,仿佛坠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由艰深文字构筑的迷宫。纪崇州冰冷的命令犹在耳边——“一字不差地复述”。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挫败感即将吞噬她的瞬间,姜雨猛地咬住了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刺痛感让她瞬间清醒。
不能输!至少……不能输得这么快,这么难看!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死死钉在那些扭曲的文字上。她不再试图立刻理解整段含义,而是如同蚂蚁啃噬巨象,一个词一个词地攻坚。
“河水……河东郡……龙门……”
遇到不认识的字,她立刻拿起矮几上纪崇州之前丢给她练字用的、一支半旧的狼毫笔,蘸了墨,在书页的空白处小心翼翼地标注上读音,不过这只是她根据字形和上下文猜测的。遇到完全无法理解的句子结构或术语,她就用笔在旁边画一个醒目的问号。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流逝。阳光在书页上缓缓移动,窗棂的影子被拉长。暖阁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狼毫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以及姜雨时而急促、时而屏住的呼吸声。她完全沉浸在这片由古老文字构成的艰涩海洋里,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这间暖阁,甚至忘记了那个赋予她这项酷刑的男人。
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时而因为破解了一个难懂的句子而眼神微亮,时而又被更复杂的段落困住,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那些拗口的词句。那份专注,那份与天书搏斗的倔强,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的鲜活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纪崇州回来了。
他换下了沾染寒气的外袍,穿着一身更家常的墨色深衣,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似乎刚处理完紧急军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踏入暖阁,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扫向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