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崇州踉跄着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难辨地盯着依旧死死抱着书、伏在矮榻上剧烈喘息的姜雨。她的肩背上,清晰地留下了一个被他抓握出的、带着淤痕的掌印。
暖阁里只剩下姜雨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声,以及纪崇州粗重而紊乱的呼吸。
他输了。
不是输在力量上,而是输在了这场关于知识与意志的诡异角力中。
他给她的毒饵,她不仅吞了下去,还用它磨砺出了更锋利的獠牙,反过来狠狠咬住了他的手!她用自己的鲜活和无畏,在他坚不可摧的掌控壁垒上,撞开了一道他自己都无法修补的裂痕。
“好……很好……”纪崇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力竭般的冰冷和深深的疲惫,他死死盯着姜雨护在身下的书,“你就抱着它……抱着它睡吧!”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暖阁里令人窒息的气氛,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大步走了出去。这一次,门被“砰”地一声狠狠摔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巨大的声响让姜雨的身体又是一颤。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颊上还沾着书页冰冷的触感和一丝因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她看向那扇还在震颤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然无恙、只是书封上留下她深深指痕的《水经注疏》。
剧痛从肩背蔓延开来,火辣辣的。但一种奇异的、带着血腥味的畅快感,却如同岩浆般在她心底奔涌。
她护住了。
她没退让。
她用他的惩罚,逼得他……落荒而逃。
嘿嘿。
姜雨艰难地撑起身,靠在矮榻的扶手上,喘息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沾了她汗水和泪痕的书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珍贵的战利品。指尖抚过书页上那些艰深的文字,她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某种近乎妖异般倔强和……满足的笑容。
纪崇州,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修剪不了的枝桠。
它扎手得很。
日子在姜雨与厚重典籍的搏斗中无声滑过。那本《水经注疏》的边角却已被她翻阅得有些毛糙,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墨迹如同她无声抗争的勋章。纪崇州似乎刻意避开了暖阁,府内的气氛压抑而紧绷,如同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
直到这日,纪崇州在府中设宴。
宴请的并非高朋贵胄,而是他麾下几名心腹属官及邻近几处军镇的将领。宴设在水榭,灯火通明,丝竹隐隐,酒香混合着夏夜水汽,本该是联络情谊、彰显威仪的场合。
姜雨得知消息时,天色已暗。她坐在窗边,膝上摊着《工物考》,眼神却飘向水榭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哗。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底疯长——他要维持他的体面,他的掌控。那么,她偏要将自己这根“扎手的枝桠”,插进他最光鲜的场合,看他如何修剪!
没有犹豫,她起身,换上了一身颜色最素、却也最显身形的月白襦裙,长发只用一支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脂粉未施,刻意保留了眉眼间因苦读而生的苍白与一丝挥之不去的执拗。她像一道清冷的月光,无声无息地走向了那片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禁区。
当她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水榭入口时,丝竹声仿佛都滞涩了一瞬。
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几名正举杯畅饮的将领动作僵在半空,属官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赤裸裸的探究、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齐刷刷地钉在这个胆敢闯入男人权力场的玩物身上。空气里弥漫开一种尴尬而危险的沉默。
纪崇州坐在主位,正与右手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低声交谈。姜雨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他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指节微微泛白。他没有立刻看她,但周身的气压,却在瞬间降至冰点。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
姜雨却视若无睹。她甚至微微扬起下巴,迎着那些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径直走向了主位。脚步不疾不徐,裙裾在光滑的地板上拂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行礼,没有请示,就在纪崇州左手边那张明显是主客位置的、空着的紫檀木椅上,施施然坐了下来。
“嘶……”
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位置,本该是留给身份最尊贵的客人的!她一个连暖阁都出不得的禁脔,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