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微光:“……什么路?”
纪崇州直起身,拿起书案上的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纸张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招安。”他吐出两个字,清晰有力,掷地有声。
“骊城以西,毗邻边境的安平郡,划为自治领。姜昭为郡守,保留原有核心部属,维持基本武装,负责戍边、通商、管理流民。郡内政务由其自治,赋税按例上缴,军事受骊城节制,但无战事不调离。抵抗军其余散兵游勇,愿归乡者,既往不咎,发放路费田亩;愿留者,编入安平郡守军或边军。”
他的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条件明确,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了各方利弊。这不是温情脉脉的施舍,而是一个冷酷的征服者基于现实考量和某种……姜雨不敢深究的动机,给出的最务实、也最具诱惑力的解决方案。它保全了姐姐和抵抗军核心的性命与一定的自主权,给了那些挣扎求生的士兵一条活路,也免去了黑鸦卫强攻的损失。
“安平郡虽偏,但土地肥沃,商路初通。给他们喘息之地,也给我边疆添一道屏障。两利之事。”纪崇州将文书轻轻放在案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姜雨脸上,“文书已派快马送达。条件在此,不容更改。三日内,降旗归顺,开涧受封。三日后……断龙涧,鸡犬不留。”
最后六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冰冷刺骨,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恩威并施,杀伐决断,这才是纪崇州!
姜雨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招安?自治领?姐姐做郡守?……其他人,似乎……有了活路?纪崇州……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减少损失?为了边境安稳?还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她猛地看向纪崇州,眼神充满了混乱、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恐惧的、微弱的希冀。
纪崇州迎着她复杂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邀功,没有温情脉脉的解释,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和掌控一切的笃定。他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却无意用言语去安抚或表白。他解决麻烦的方式,向来如此直接、高效、不留余地。
“消息是昨夜递出的。”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波,“你姐姐是聪明人,她懂得权衡。”这句话,彻底堵死了姜雨所有可能的哀求或干预。他做了决定,通知了她结果,仅此而已。
过程如何残酷,他不在乎;她是否感激,他亦无所谓。他只是用最纪崇州的方式,搬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最尖锐的那块巨石——她的故国,她的血亲,她无法割舍的立场。
书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拍打着窗棂。药碗里的热气早已散尽,褐色的药汁冰冷地映着晨曦。
姜雨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百感交集——为姐姐和残部的绝境而揪心,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生机而茫然,更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冷酷、霸道、手上沾满她故国鲜血、却又以如此决绝方式为她劈开一条荆棘之路的男人……而心潮翻涌,难以自持。
恨吗?怨吗?那亡国之痛、阶下之辱依旧刻骨铭心。
可此刻,看着他肩背上那道为自己留下的狰狞伤疤,看着他平静无波却为她解决了最大麻烦的侧脸,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彻底冲垮了她心中摇摇欲坠的堤防。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所有的挣扎、恐惧、仇恨,在这份沉重到无法承受的解决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任由泪水决堤。
纪崇州没有再看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既定的事务。他重新拿起一份新的文书,蘸了墨,落笔批阅。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晨曦透过高窗,斜斜地洒进来,照亮了他半边冷硬的侧脸,也照亮了书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招安文书,以及旁边那碗早已凉透、却象征着这段生死纠葛开始的汤药。
姜雨的目光,终于从文书移到了他的脸上。泪眼朦胧中,那个曾经代表着无尽恐惧与黑暗的身影,此刻在晨光里,竟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复杂难言的轮廓。
她慢慢抬起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下意识地,用冰凉颤抖的指尖,轻轻抓住了他垂在身侧、墨色锦袍的袖口一角。布料冰凉丝滑,却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混乱世界里的浮木。
纪崇州批阅文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停在半空,一滴浓墨,将落未落。
窗外寒风依旧凛冽,但书房内,药味未散,新的墨香已悄然弥漫。一段以仇恨和囚禁开始的孽缘,在血与痛的淬炼、沉默的守护和这雷霆万钧的解决之下,终于走到了悬崖的边缘。深渊之下,或许是毁灭,也或许是……浴火重生的可能。
仇恨的坚冰并未消融,但裂痕已然出现,并被滚烫的血与出人意料的选择所填充。未来之路依旧荆棘密布,充满未知的变数,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名为立场的滔天巨浪,已被纪崇州以他独有的、霸道而务实的方式,强行劈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