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郡的印信、文书、钱粮调度细则,三日内会送达郡府。”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最寻常的公务交接,“郡内戍边军编练,由顾北丞暂领,具体章程,兵部会派人接洽。”他的目光转向顾北丞,后者身体微微一僵,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纪崇州的视线掠过牧池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牧将军,”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军医署会遣人随行,负责你后续的伤药调养。”这句话里听不出丝毫关切,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安排。
牧池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
纪崇州并不在意,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姜昭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姜郡守,安平郡初立,百废待兴,流民安置、商路疏通、边防稳固,皆非易事。望你好自为之,莫负……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安宁”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和冰冷的警告。
姜昭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沉静如水:“谢督帅提点。姜昭既领此责,自当殚精竭虑,抚境安民。”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认命后的担当。
公事化的对答结束,偏厅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令人不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药味、炭火气,以及更深沉的、无法化解的隔阂与伤痛。
姜雨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姜昭。她能感觉到姐姐强装的镇定下那汹涌的情绪。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咫尺天涯的距离。积压了太久的思念、愧疚和委屈冲破了所有的枷锁,她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
“姐……”
仅仅一个字出口,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偏厅内脆弱的平静!
姜昭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再也顾不上什么郡守威仪、什么督帅在场,几步就冲到了姜雨面前!
“小雨!”姜昭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伸出双手,却不是去拥抱,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什么珍宝般的姿态,轻轻捧住了姜雨的脸颊。她的指尖冰凉,带着长途跋涉的寒意和风霜,微微颤抖着,仔细地、贪婪地描摹着妹妹的眉眼,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虚幻。
“让姐姐看看……让姐姐好好看看……”姜昭的声音哽咽破碎,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姜雨的脸颊上,与姜雨的泪水混合在一起。“瘦了……但还好……还好……”她语无伦次,目光急切地在姜雨脸上搜寻,最终定格在她曾经受过伤、如今只余淡淡痕迹的脖颈处。
“这里……还疼吗?”姜昭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悔恨。
姜雨再也忍不住,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她猛地扑进姜昭怀里,如同迷失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放声痛哭起来!
“姐……对不起……对不起……”压抑了太久的悲伤、恐惧和自责,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紧紧抱着姐姐单薄却温暖的身体,仿佛那是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依靠,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姜昭紧紧搂着失而复得的妹妹,下巴抵着姜雨的发顶,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拍抚着妹妹颤抖的脊背,声音沙哑而哽咽:“不怪你……小雨,不怪你……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姐姐在……姐姐在……”
姐妹俩相拥而泣的画面,与偏厅内冰冷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那是历经生死劫难、跨越血海深仇后,源自血脉本能的依恋与救赎。
顾北丞看着这一幕,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眼中掠过深重的痛楚和一丝复杂的释然,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低下了头。
而瘫坐在椅子里的牧池,空洞的目光似乎被这悲恸的哭声牵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掠过相拥哭泣的姐妹俩,那灰败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闪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湮灭在更深的死寂里。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头再次无力地歪向了一边,仿佛连这点微弱的情绪波动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