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药都是最好的!按时按点,一点都不苦……呃,有一点点,但喝完有蜜饯!衣服也都是新的,暖暖的!饭食每天都变着花样,虽然……虽然我有时候吃不多……但他会让人给我热着!”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特别的事,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有些害羞地瞟了一眼主位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纪崇州,声音低了些,却带着一种真切的、不容置疑的肯定:“他还……还给我梳子呢!玉的!可好看了!姐,他真的……没让我吃苦!”
这番维护,不再是卑微的有饭吃有衣穿,而是带着细节的、甚至带着点小炫耀的真心话。她眼中那份纯粹的信任和满足,像一束阳光,瞬间穿透了偏厅内沉重的阴霾。
姜昭彻底愣住了。她看着妹妹眼中那毫无作伪的亮光,听着她细数那些好,看着妹妹身上那件确实精致厚实的袄裙,再联想到纪崇州刚才那句别扭的确认……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释然的酸涩,猛地冲上她的心头!
原来……是真的。这个冷酷的男人,竟然真的……在用他生硬的方式,善待着她的妹妹。妹妹不是委曲求全,不是麻木接受,而是真心觉得……他待她不错!这份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愤怒,而是巨大的、沉甸甸的欣慰!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地、重重地落回了实处。
她更紧地搂住了妹妹,脸上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温暖:“好……好……姐姐看到了,姐姐信你!姐姐……放心了!”这是劫后余生,看到至亲被妥帖安放后的,最深的慰藉。
然而,就在这片温暖的欣慰刚刚升起之时——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骨骼摩擦声,从牧池的方向传来!
只见瘫在椅子里的牧池,那只垂落在身侧、尚算完好的右手,此刻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皮肤下的血管几欲破裂!他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那具躯壳已经彻底死亡。唯有那只紧攥到痉挛的手,泄露了灵魂深处那被这一幕彻底撕裂、焚烧殆尽的滔天剧痛、不甘与……绝望的嫉妒!
他倾尽一切、奉若神明的故国与气节,在现实面前被碾得粉碎。他曾经或许动过心、却最终在背叛与利用中彻底化为厌恶与弃子的女人……此刻,竟在那个毁灭了他一切的仇敌身边,绽放出他从未见过的、带着依赖和满足的光彩!而她口中细数的那些好,那些蜜饯、新衣、玉梳……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仅存的尊严和早已破碎的心!
这无声的、痉挛般的紧攥,比任何咆哮都更能传达那灭顶的痛苦!
而这一幕,精准无比地落入了主位上,那双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洞察秋毫的深邃眼眸之中。
纪崇州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扫过牧池那只痉挛到变形的手。他的眼神深处,那潭深水似乎瞬间凝结,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了然,以及一丝……如同猛兽看到猎物在陷阱中徒劳挣扎般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就在姜昭欣慰地搂着妹妹,牧池的灵魂在无声中彻底碎裂的这一刻——
纪崇州缓缓站起了身。
玄色的衣袍垂落,不带一丝褶皱,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无形的威压。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对相拥的姐妹,仿佛只是掠过一幅无关紧要的画。然后,他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完成某项任务后的、近乎漠然的从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通往内室的门。
只是在身影即将没入内室阴影的前一瞬,他那低沉无波的声音,如同最后一道冰冷的旨意,清晰地回荡在偏厅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那个灵魂正在无声嘶嚎的人耳中:
“送客。”
“牧将军,”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补充道,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刺耳的关怀,“回去,好好养伤。”
最后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牧池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话音落下,内室的门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那道墨色的身影,也隔绝了他留下的、足以将人冻结的冰冷余韵。
偏厅内,炭火依旧噼啪。松木的淡香与泪水的微咸交织。姜昭紧紧搂着妹妹,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欣慰与温暖。姜雨依偎在姐姐怀里,眼中是对新生活的懵懂期待。而角落的椅子上,牧池那只紧攥到痉挛的手,终于……无力地、缓缓地松开了,如同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的枯枝,颓然垂落。他的头歪向一边,空洞的双眼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被那声“好好养伤”彻底抽离碾碎,只余下一具被仇恨、失败和嫉妒彻底焚烧殆尽的空壳。
尘埃落定。生者各得其所,亡者魂归尘土。而败者的尊严,被胜利者以温和的方式,踩在脚下,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