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和殿。
他们现在回到了九冥山上。
为什么突然说开就开了。
难道鸠漓那边找到了位置,做了什么。
耳边好像有人群在哀嚎尖叫,在急风在吹,但他听不清,五感与外界之间好似有一张保鲜膜隔着。
祁殃像是才骤然意识到什么,浑身发冷,腿脚发虚有些踉跄着朝殿外跑去,仓皇推开殿门,黑色结界将整座金和殿笼罩在其中,犹如一张兜头而下的湿沉裹尸布,微缩的瞳孔只剩下天地间那一白一红的两个人影。
晏宿雪此时一手掐着那红衣人的脖颈,站位相斜着,从祁殃这个视角,只能看到鸠漓的背影和一点侧脸,晏宿雪则早料到他会出来,微微抬眸,正好对上祁殃的视线。
那人太平静了,祁殃却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尽管已经对这一幕预想了无数次,他仍是呼吸困难、五脏痉挛,同时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抬手,魔气聚成的一把玄色弓箭幻化在手中。
拉弦,对准晏宿雪的心脏。
“放开他。”
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同那人一样平静了,他如梦初醒,其实已经无数次在将要被沉重的痛苦压垮时、在将要脆弱跪下的前一刻不得不无比淡然地站得更直。
而对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晏宿雪,放开他。”
箭尖处魔息萦绕,幽冷寒光与他耳下的那颗血红琉璃珠上交相一闪,对准致命处不偏半寸,只要祁殃指尖稍微一松,顷刻便能贯穿那人的心脏。
他自然杀不了那人,他在心中哀求。
晏宿雪面上不见半分波澜,指节扣在那颈间的力道稳如铸定,只默然立着,好像在等,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
就好像捕鼠的狸,猎兔的狼犬,缚鱼的鹈。
他不会放手。
天道之下,结局已经写死了,反派必死于天选之人手中,毫无悬念,一如晏宿雪现在轻易便能拧断鸠漓的脖颈,或许祁殃再犹豫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要彻底*失去鸠漓了。
“……你一定要杀了他,是不是。”
祁殃心底漫上一种绝望的无力和哀恸,那些昔日相处好不容易累积起的温度在对方的无动于衷下轻易化作烟云消散,灰暗的瘴气如泥沼再次将他吞没其中。
你还是那样,我还是那样。
你还是主角,还是三界第一人,还是宗主,还是晏宿雪,总是把我所仅剩的踩在脚下,把我唯一珍视的扼在手里,我说什么求什么你从来不理会。
樊阙就像场梦一样,出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不是也没放在心上。
如果江桎要死第二次的话,那全都无所谓了。
“殃殃……”
鸠漓从喉中艰难地挤出气音叫他的名字,那人濒死前痛苦的闷哼让某些画面在眼前忽晃而过,指下倏地一松,箭身终于脱弦而出,速度太快、太快了,快得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弓弦震颤的锐响与箭矢破空的尖啸叠在一起,延续一阵极轻的啸音,又好像很大很大的声响,箭身穿透心脏怎么会这么响呢,祁殃心道,尖细的耳鸣贯穿大脑,很快变得浑厚如钟,振聋发聩,像是直接从自己头部穿过去了一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道被掐着脖颈的鸠漓对晏宿雪弯着唇笑,没有看到“将死必死之人”对晏宿雪作口型“他不喜欢你”,祁殃不知道他的挑衅他的计划他的势在必得稳操胜券。
弓箭于手中散去,被那阵声音吵得意识空茫思维紊乱,好像有人在自己的脑中尖叫,心口都要爆裂开来,却连抬手捂一下耳朵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有凉凉的水滴在脸上。
又是雨,是不是又下雨了?
天好黑,周围也黑,因为笼着殿的结界就是黑色的,根本看不清。
为什么结界会是黑色的?结界应该是透明的。
晏宿雪的结界应该是透明的,或者月牙白色,很薄很薄,像殿中的鲛丝帐,碎的时候是霜花,凉的冷的,他都知道、他都知道,以前跟在那人身后下山做任务时他就知道,那时候他们还是表面上的师兄弟,那人还只是九冥宗大弟子。
但是方才怎么没看到那人开任何防御结界呢,那抹白色身影不见了,不论如何也找不到,仿佛方才放出的箭也是错觉。
花瓣和雨一起浇在身上,可印象里金和殿四周并没有种花树,身上重得要将他膝盖压折,雨打得他眼睛好疼,他现在是一个剜去双目的盲人,感觉到鸠漓跑来紧紧抱住他,那人的脸一直埋在他的颈窝里蹭,在他耳边说了好多好多话,说他自己差点死掉,说害怕再也见不到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而祁殃听不见,任由对方哭着亲吻着向他诉说爱和想念。
祁殃静默良久,调起全身力气,却听到自己轻声说——
“……鸠漓,我那九年好像没有了。”
他在修真界那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