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江鹭母女俩的规律,宋魁上下班的时间最不固定。有外部会议的时候,他要早早到会场候会,争取在会前见到领导汇报上一两句工作。赶上外出考察或是省市的重要活动,五六点就得起床出发。
他每周大部分时间都在开会、候会,奔波在市里各处,有时上午还在省厅参会,下午就要到企业考察,前一个考察刚结束,马不停蹄又要赶回市里参与活动。这种日程,一天下来辗转多个地方是再正常不过的。虽然公车改革以后,政策明确要求副部级以下干部不再配专车及专职司机,可对于如此紧密的行程安排,没有专车和司机是根本无法实现的。
前些年他调到隗中以后,齐远开始给他专职开车。小伙子二十多岁,但人机灵,话少,嘴严,很得他喜欢和信任。两人磨合了没多久,宋魁就开始让他帮忙处理一些私事。他的私生活和工作往往是无法完全区分开的,就像此时他的脑海里被江鹭和工作纠缠着占据,上一秒想着她,下一刻又不得不滑向今天繁重的公务。
八点不到,宋魁到了局里,这是为数不多他能坐在办公室里喝口茶,安心处理一些公文和工作的时间。
他没去食堂吃早饭,路上让齐远给他买了两个包子和一杯豆浆,但还没顾上吃,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是分管治安的副局长魏勇辉,来给他汇报上周去下面督导的农村治安整改情况。
魏勇辉前脚刚走,陈华又来了,请示他等会儿的局□委会议是不是按照往常的安排进行。陈华出去,上来开会的分局局长李强又敲门进来。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眼看八点四十五了,他这口早饭还没吃上,文件一个没看。
总算接待完下属,他起来准备关门谢客,刚走到门口,正碰上秘书科的郝韵抱着一摞文件准备敲门。
上个月,原来的兼岗秘书任彬因为笔杆子厉害,被政府办公室看上了要调走,宋魁一回来就面临无人可用的情形。虽然不想放人,但他刚到任,之前的事不能就这么否了,更不好影响人家仕途。任彬一调走,陈华就给他弄来了这个郝韵。
她二十八九岁,研究生毕业,办事能力也强,但宋魁对用她却是强烈反对的。不因为别的,而是这个岗位人选的性别必须与领导保持一致,这是体制内的规矩。陈华这个安排不知搞什么特殊,当然令宋魁大为不满。
他质问陈华什么情况,陈华先是道歉,再是为难地答复他:“领导,现在机关编制精简,各科室都人手紧张,总共没几个人能用,基本都是女同志了。本来是准备按您意见安排刘志东的,但是他个人意愿不强,身体不行,隔三差五请假,我认为他胜任不了这个岗位。能不能让郝韵先顶个把月,我跟田主任已经讨论安排人选了,这两天就报给您,抓紧调动?或者,实在不行,我去找小许谈谈,让他先顶上?”
许天富是秘书科的科长,没有让他兼任他秘书的道理。但是应酬场合,他总不可能带郝韵吧?最后两相权衡,对外暂时由许天富接管,局里日常工作还是郝韵负责。有时候许天富没有时间陪同,宋魁就干脆不带随行人员,自己单枪匹马上阵。但哪怕这样,偶尔还是免不了一同参加招待。这不,江鹭还是知道他身边多了这么个女秘书。
郝韵见宋魁要关门,会意地停了步:“局长,那您忙,我等会儿再来?”
别人来找他汇报都是琐事,她手里的这些才是要紧事,宋魁只得让她进来。
她递上手中厚厚一摞文件,都是上周他外出培训和调研时攒下的。几天时间就攒了这么多,粗一目测得有几十份。其中有省厅下发的红头,本级单位草拟要签发的文件,涉及人事、预算方方面面,各级单位的上报材料等等等等。郝韵依照他的习惯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不同的文件夹里,标注了重要紧急程度和对口单位。
“有几份材料得您签字。”
“好,我看一下。”宋魁有点头疼,让郝韵先把文件放下了,提醒道:“这周的日程安排发我一份。”
郝韵微笑道:“局长,我刚过来前已经发您手机上了,您应该是忙着没留意。”
宋魁拿起手机看了眼,点头,“行,辛苦,你忙去吧。”
郝韵又轻声问:“早饭冷了,需不需要帮您热一下?”
“不用。”
她这才离开了,临走还贴心地为他续了茶水,关上了门。
第24章、 宋魁靠回椅背里,盯着桌上凉透了的包子和豆浆,此时已经没有了胃口……
宋魁靠回椅背里,盯着桌上凉透了的包子和豆浆,此时已经没有了胃口。
抛开对郝韵的意见不谈,谁能拒绝别人的一番好意关切?他自来也不是那类难以相处的上司,待人接物和善、宽容已是习惯,对所有人都一样,难道因为对方是女性,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就变了味吗?
退一步说,这难道就是江鹭口中所谓的“开小差”吗?
如果确然如此,也还不至于每遇到一个女性,产生些工作、生活上的交集,就要被打入到开小差的行列吧。
也许在她看来,这些各式场合形形色色的人看待他,都是带着异样的眼光的,是需要警惕和保持距离的。是,他得承认她的担心和疑虑不是没有道理,他也在许多女人的眼中见过类似的东西,见过那种倾慕、崇拜和热烈。即使这样的情感掺杂了太多外物,抛开他这身制服、这个位置和权力的加成,远不单纯是对他这个人,他也已经许久没有再从江鹭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的情感了。
她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是什么呢?也许是失望、冷漠,但更可能是厌弃、鄙夷……
想到这里,宋魁有几分烦躁,这是她已经不爱他的证据,还是他为他们之间感情问题找到的借口?他或许是有些倦怠了,失去激情了,但仅仅是他吗?她难道不也一样吗?这个年纪夫妻的现状,不都是如此吗?她到底在介意些什么?
门响了,宋魁从沉思中回过神,郝韵敲门进来,提醒他该去参会了。
去会议室的路上,她顺便告知他下午山南县的调研有点紧,问他午餐是在食堂简单解决还是需要订餐。调研会议结束大概在四五点左右,晚上还得赶回来参加一个政府招待。
宋魁心想,好容易逃了一周,刚回来,汪大川这担子又给他压下来了。他真是从高铭那儿把这一套全搬来了,政府班子全开足了马力铆劲儿搞经济建设,他当然也不可能被放过。在隗中就是这样的高压,以为回来会好些,哪知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晚回到家,又是将近十点。
齐远仍是将车停在地库单元口,看了眼后座脸色微红,正靠着头枕休息的宋魁,轻声问:“局长,到了。需不需要我送您上去?”
宋魁睁开眼,“不用。”
齐远下车为他开门,又问:“您自己上去可以吗?要不我给嫂子打个电话下来接您一下?”
宋魁勉强下车来,感到头有些晕,站不太稳当。但他不想麻烦江鹭下来一趟,或者说,他现在没这个自信她能愿意下楼接自己。他还想在齐远面前维持一些自尊心,所以硬撑着摆摆手,“别打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齐远将他送到电梯口,他想起早上的事,跟齐远说:“明天过来前帮我买一下早点。”
到家进门,宋魁先换了拖鞋,为免江鹭念叨责备他脱下来的鞋乱扔,又将皮鞋整齐地摆上鞋架,才转进客厅。母女两个都还没睡,在餐厅的长桌上并排坐着,秋秋在写作业,江鹭在旁边批改试卷。
秋秋看他进屋,喊了声:“老爸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