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河水也变得刺骨冰凉,李三娘看不下去,把苏茵拉了上来,“你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我们断然不可能让你露宿荒野的,这山上还有狼呢,走吧,进屋去,阿大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个人,就是多疑。”
苏茵低着头,没抗拒,踩着湿漉漉的鞋袜在地上走着,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浅淡的湿润水痕,水痕中央还有星星点点的红。
可她一声不吭,步伐也没有半点异样。
燕游走在最后面,扛着猎物,看着面前几个女子的背影。
细丫身材偏壮实,又好动,蹦蹦跳跳的,像是村口的榆树,李三娘身子骨弱,多年劳作下来,习惯性弯腰缩紧,行为也没什么拘束,像是稻田里的麦子。
唯独苏茵是不一样的,身姿苗条又舒展,一站一行皆带着些淑女的风姿,偏偏眉目间又带疏朗的潇洒而不是扭捏,像是正午时候,一束阳光穿过海棠,明艳又舒坦的美。
到了李家的屋子前,细丫告了别回自个儿家里去,苏茵看着面前只摆了一张床的屋子,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的手指掐着掌心,心思忍不住往另一处飘。
在她苦苦寻找燕游的日日夜夜里,他是不是都揽着李三娘在这个屋子里安睡?
一想到这种可能,苏茵脸色苍白,浑身如有蚂蚁在爬。
面前的小屋再也不能带给她安宁的感觉,反而像是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要将她吞吃嚼碎,心肝肠子都扯出来。
李三娘看见苏茵这副样子,以为她身体难受,赶忙搀扶着她到床上躺下,瞧见她湿漉漉的裤袜,打开柜子,拿了一套杏黄色的衣衫出来,仔细地拍了拍上面的灰,让苏茵换下。
“我瞧着你像是受了风寒,我们这儿地势险阻,难出去也难进来,每次来的人,无不都是到了绝境,九死一生,但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忘掉过去吧。这衣服是阿大做的,你别嫌弃,我穿着不合适,还是新的,来,你试试。”
说起阿大,李三娘脸上浮现出一个甜蜜的笑来,声音也温软了许多,“阿大这人,看起来很凶,心肠很好,今日他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并没有赶你的意思。”
苏茵低着头,低低嗯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趁李三娘抖开衣衫的间隙,她飞速擦干了眼角的泪,慢腾腾站起来,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细弱的烛火跳跃着,几道细长的澄黄光线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蜿蜒而下的泪水。
李三娘晃了晃神,苏茵便把衣衫接了过去,道了谢,四处看了看,往挂着蓝色布帘的地方走。
即便同为女子,她也是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换衣。
李三娘“欸”一声叫住了她,把她拉住,“里面是阿大睡的地方,你要换衣服,我出去站一会儿便是。”
苏茵一时窘迫起来,背过身去,快速把新的衣衫换了。
李三娘往河边去了,苏茵站在这房子里,看着四面的摆设和劳作痕迹,一颗心化作瓶子里的苦水,晃荡着。
她不由得掀起屋里的蓝色门帘,往里面瞧上一眼,看见一间逼仄的小房间,黑黢黢的,墙上唯有四四方方的一户小窗子,也是关着的。
小房间里堆满了柴火,只有一张窄而长的硬床,条件实在简陋,不可与外面的大屋子相提并论。
苏茵尚未来得及庆幸些什么,一颗心复又惆怅起来。
燕游与李三娘,或许是分开睡的,但他确实对她实打实的好,如同从前对自己一般。
他这人,一贯是委屈自个儿,把好的东西全捧出来讨喜欢的人欢心。
性子倒是没改,只是喜欢的人变了。
苏茵在小房间里踮起脚,往窗外看了一眼,瞧见外边儿一轮明月从云中露出来,倾洒下温柔的月光,李三娘和燕游在河边坐着,聊着什么。
李三娘笑得温柔,燕游低着头听她说话,满是耐心。
而她此刻躲在黑暗里,通过小小的窗子窥视着这两个人的幸福,仿佛是一个小偷。
泪水模糊了苏茵的视线,她收回了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那张狭窄的小床上走,缓慢坐了下去,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痕迹。
床上的东西也很简陋,除了一个圆枕便只有一层薄被,被子叠成了整齐的小豆腐块。
这被子的叠法还是苏茵教的。
当初燕游进了军营,每个月难得的家书全发给了苏茵,事无巨细向她汇报,说他进步神速,成大将军指日可待。
苏茵回信逗他说她印象中的从军之人都会叠豆腐块儿,问他会不会。
燕游被难倒了,找了所有人问了一遍,没人知道什么叫豆腐块式的叠被子。
年轻气盛的少年郎不肯服输,还去集市上买了豆腐,放到叠好的被子上,以为它不碎便是豆腐块标准叠法。
苏茵听了乐倒在卧榻之上,笑了许久,去信告诉他,说白色棉被叠得四四方方,才是正儿八经的“豆腐块儿”,他这是作弊。
燕游狡辩许久,从那以后,他叠被子就与众不同,每次都叠得四四方方的,也不告诉别人为什么这样,还故意每次叠被子把人轰出去,不准别人看,也不准别人碰他的豆腐块。
此事一时传为怪谈,燕游也不在意,骄傲极了,觉得这是他和苏茵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