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背对着阳虎,垂眸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只是唇角翘起些许角度,很快又落了下去,蜻蜓点水一般稍纵即逝。
阳虎还在碎碎念,“我想清楚了,你和苏茵都是我朋友,你不喜欢苏茵不要紧,苏茵不喜欢你也不要紧,她说了,人本来就有喜欢的自由和权利,所以我不会再要求你喜欢她了,你们两个依然是我朋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阿大的手握紧成拳,蝴蝶钗几乎刺穿他的掌心,血流如注。
他回头看着阳虎,整个人站在树影底下,神色是阳虎从未见过的难看和阴翳,“关于苏茵,你说完了吗?”
阳虎不知怎么面对这样陌生的阿大,犹豫了会儿,点了点头。
阿大微笑起来,眸中一片晦涩与冷漠,“你说的,我不同意,也不想再听到你提。”
阳虎睁大了眼睛,嘴唇张开又闭上,看着阿大,挠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话,讪讪地问:“为什么啊?”
这是他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妙招,苏茵也答应了。
“没有为什么。”阿大看着阳虎的发辫,觉得有些刺目,转身就走,“无论是你还是那位苏娘子,你们两个的事情关起门来我管不着,我的事情,你和她也无权做主。”
阳虎听得一头雾水,跟在他身后,“那阿大你想要怎么样?”
阿大背对着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只是知道,他是不愿意做看客的,看着阳虎和她的恩爱。
阳虎追了一路,问了他一路。
阿大像是一个被捕快追缉的犯人,看似镇定,步履匆匆,慌张地逃跑,避开屋舍,避开人群,避开那位苏娘子,生怕自己的罪证落下一丁点的痕迹。
他逃无可逃,只得认命般去往村落,去往李三娘的家中,关上门,给阳虎留了一句:“不要再提那位苏娘子,我不想听。”
阳虎被关在门外,终于消停了。
阿大得到了一丝喘息,站在屋子里,在李三娘的惊恐目光中才发现自己满手的血,满头的汗。
他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眸看着地面,直直问她:“我歇息的地方在哪?”
李三娘看向主屋的大床,阿大皱了皱眉,“这床太大太软,不适合我这种糙人。”
李三娘垂眸,“内屋里有个硬床,只是小些。”
“多谢。”他点了点头,像个陌生人一般,礼貌周全。
见到狭窄的木床,阿大站住了,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熟悉感和归属感来,仿佛许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曾躺在这种单人床上,枕着夜色,听着风雨,习惯性浅眠。
虽然他已经忘记了,但是身体的记忆还留存着,他孤身坐在木床上,摸索着,摸到床边的刻痕,密密麻麻,几乎遍布整个床沿。
在靠墙的那面,他摸到一个暗格,里面是一朵凋谢的花,干枯的花瓣看不出形状。
他看了许久,不知为什么流下眼泪。
他把蝴蝶钗放了进去,合上暗格,闭上眼睛,决定永远不会再取出这支蝴蝶钗。
他会忘了苏茵,顺从命运,随着他本来的人生,去做一个猎户,重新站到自己的友人,兄弟,以及妻子的身边。
他会承担他的责任,履行他过往的诺言,哪怕他已经忘记。
时间会抹去错误,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他绝不会做出格之事。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李家阿大。
他看着手上血,面露讽刺,起身出门去河边洗净,尚未愈合的伤口浸泡到冷水当即裂开。
阿大掌中一阵刺痛,他却浑然不觉,反而看着破裂之处,下了狠手去摁它,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阵刺痛压下去,把裂开的伤口强行闭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可是伤口越摁越疼,越摁破裂的地方越大。
他像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愚人,徒劳地遮掩。
潮湿微冷的初秋天气里,在没有太阳的早晨,飘着大雾的时候。
他又瞧见苏茵从山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