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茵搬走了,但名为苏茵的阴影笼在屋子里,久久不能散去。
夜晚十分,阳虎叫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给苏茵办乔迁宴,在河边架起篝火,和她一起跳舞唱歌,好不热闹。
明亮的篝火在黑夜里熊熊燃烧,极为显眼而刺目。
阿大的家里依然沉默,直到将要入睡了,李三娘坐在主卧的床上,看向背对着她的阿大,鼓起勇气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苏茵?”
“大家都很喜欢她。”李三娘慌张地掩饰自己的在意和试探。
阿大回头看她,半身站在阴影里,目光深邃,沉沉地落下,似乎能看穿人心。
李三娘不由得低下头,把自己的不安和惊惶藏了起来,怕被他看穿,“算了,这也不重要,我只是问问。”
“三娘是想去篝火边跳舞吗?倘若你想去便去,不必考虑我。”阿大开口问她。
李三娘倏然一愣,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想你和阳虎产生误会。”
她低头看着地面,声音轻的像一阵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吵的这么厉害,他一直很仰慕你,孩子气,听你的话,你也从未这么严肃过。”
李三娘抓紧了床沿,“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你们两个人,都变得很不像平时。”
阿大垂眸,目光也落在地面,眸光里的复杂藏进阴影里,“关于那位苏娘子。”
他知道自己应该坦白,把什么都剖出来,但骨头连着血肉,他的心里也有模糊的阴影,抓不到,说不清,缠绕着,无法剖离。
“我只是觉得她很复杂,藏了许多事。寻常大户人家的丫鬟,又有如此本事,就算在宫里,也足以当个掌事的女官,小半个主子,怎么可能配个寻常护卫,又怎么会受那么多伤,刀剑加身,定是不止一次遇险遇凶,是个极为麻烦的,所以我并不想和她走近,也不想阳虎和她沾着,到时候招来祸患,怕他交代进去了。”
李三娘低着头,不想继续听阿大说苏茵有多厉害,没有再问。
阿大也没有再说,只当此事已了,掀了帘子进去,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决心以后凡事避开苏茵,不和她产生半点交集。
不再去想,去探究。
他决心让生活回到以前。
但偏偏他又在梦里见到了苏茵。
他梦见自己穿了一身锦绣华服,耳边簪了一支桃花,精心打扮了,戴了束发嵌宝紫金冠,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这才出了门,策马过长街,路上的人和店铺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晕开的墨点一般,唯有远处的一座屋舍是清晰的。
他的心雀跃不已,挥鞭策马,一路扬起尘烟,仆人跟在后面大喊:“主子!慢点儿!不然御史台又要参你了!”
他不管不顾,头也不回,“让他们参!参个够!一群没家室的,就是嫉妒!我平生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参我骂我!他人言辞,关我屁事!”
那栋屋舍越来越近,他瞧见屋檐下挂着的风铃,窗户上绘着的奇特画,飘出一股药香。
他翻身下马,尚未说些什么,柜台前面的人抬头向他问好,面目依然模糊,“您又来啦,姑娘在楼上呢,这时候不方便。”
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然大步朝二楼走去,在伙计的惊慌声中一往无前,径直掀开了一扇米黄色的门帘,看见一个女人趴在书案上酣睡,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册。
瞧见她,他的内心便涌上一股暖意。
方才还策马扬鞭的人收敛起来,小心翼翼抱起她,放到一边的小塌上,人却没走,跟着一起躺了下来,搂着她,俯身去闻她身上的香味,渐渐地,侧身过去,注视着她闭目安寝的睡容,目光一寸寸地扫过,眼神逐渐晦涩。
鹅蛋脸,远山眉,含情目,偏偏眼角有些下垂,显得有些冷,雪肤花貌,一身淡蓝色的衣裙,清冷出尘,灿然若神仙妃子。
阿大的意识认出了她,苏茵,更丰腴,更天真,精心被呵护的苏茵。
他的意识在疯狂地挣扎,想要醒来,结束这个不该有的梦。
但他醒不过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低下头,去亲吻苏茵。
两人唇瓣即将相触的一刻,梦中的苏茵睁开了眼睛,颇有些恼怒地伸手把他脸推开,袖子里一股冷香,声音似怒含嗔,“如今你怎么连采花贼的勾当都做?”
阿大终于醒了过来,流着汗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摸着自己跳动的心,听着远处阳虎和苏茵的笑语,听着一室之隔的李三娘的呼吸声,给了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