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是个多么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却变成个残缺的影子,无言缄默。
忍了半天,阮成礼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今年几岁了?”
陆痕钦一下子怔住,一时间还真的要仔细想想才能回答上来。
日子过得他也记不清,好奇怪,从前他可是连夏听婵某年某日说过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趁他迟疑的片刻,阮成礼语速越来越快:“你再过几年就要过35岁了,日子很快的,马上就38岁,40岁,一年年往上走,你不是18岁了,不是28岁,不是一头热的年纪了,不是做事全凭心意的时候了,你还不能向前看吗?!”
陆痕钦安静地听完这番训斥,目光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好友,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良久才轻轻开口。
他说:“成礼,我不到18岁的时候就遇见她了。”
仿佛音叉敲击后留下的绵长震颤,阮成礼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感到一种沉寂的悲伤,就像穿越一条山谷的河流,所有声响都沉入水底。
真的会有人一生都抱着一截枯木,困在没有春天的冬天里吗?
所有人都在说,没关系,时间会治愈一切,陆痕钦总会有走出来的一天,时间的威力是很强大的,故事里用时间大法弹指一挥间,影视剧里只要一个转场,轻飘飘地说一句十年后,十五年后,二十年后……可那是日复一日的轮回,是真实度过的每一天。
他见过太多誓言化作云烟,太多炽热爱侣最终各自走向新的人生,以至于当他
看到陆痕钦年年岁岁如一日地守着这份早已失去回应的爱时,竟觉得有种悲伤的不真实感。
连他现在都不确定了,陆痕钦真的会有走出来的一天吗?
陆痕钦却显然是开心的。他再次郑重托付好友,承诺会带礼物回来送给阮成礼的家人,随后按照原定计划,登上了当晚的航班。
这三周的旅程,陆痕钦倒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可没几天何寻雁却突然出了事,她的身体原本就一点点差下去,有一次晚上起夜上厕所时不小心摔了一觉。
老年人年纪大了骨质疏松,哪怕之前天天被陆痕钦督促着吃钙片也经不起摔。
大腿骨上打了钢钉,在床上一躺就是三个月起步,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她后来越来越少地提起夏听婵,陆痕钦以为是阿兹海默让她遗忘了所有,可是每年夏听婵的围巾尺寸依旧分毫不差,她似乎只是也安静地保持了缄默。
陆痕钦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何寻雁,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他所做的任谁都挑不出刺来。
但人总是无法抵抗时间洪流,两年后,奶奶安详离世,算是寿终正寝,没受太多苦。陆痕钦妥善处理了所有后事。
他将陆文成的骨灰也带到国外,一同放入姜敏旁边,迟到了这么多年的重逢,不知道他那个爹会不会高兴。
应该会的吧,陆痕钦心想,起码他觉得,能与爱人死同穴是一件非常浪漫且幸福的事。
等一切尘埃落定,陆痕钦终于第一次来到夏听婵的墓前。
这么多年,他从未踏足这里,每年的花都放在沙桐公园的纪念碑旁。他就坐在花坛边,听学校的铃声从清晨断断续续响到黄昏。他也遇到过钟奕好几次,两人从无交流,彼此隔开。
夏听婵的墓很简洁,上面只写了个名字,干净得像一块胸牌。
陆痕钦清晨就到了这里,席地而坐,将一束飞燕草轻轻放在墓前。
昨夜刚下过雨,但晨光蒸干了最后的水痕,地上只剩一片干燥。
又是一年夏天了,蝉鸣声持续,日头爬得高了,他落在碑前的影子便慢慢短下去,像被时光一点点收走。
陆痕钦望着墓碑,第一句话是:“夏听婵你看,当初说好不管是五年,十年,还是更久,我依旧这么恨你。”
他自己说完后先忍不住微微笑了下,一句恨她说了半辈子,到最后居然说成了一种畸形奇异的约定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