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心想去看看另一杯,奈何相隔着五六步的距离,饮茶人又将茶盖搭回茶碗,半点容她窥探的空隙都不曾留下。
“至于那些无知下人口中怪力乱神之事,绝无可能。”佛珠倏然停住,员外夫人随之出声。
摛锦不由觉得荒诞,一面贴着道士的符,一面念着和尚的经,却来同她讲什么不信鬼神。
员外夫人并不在乎她是否应答,只是眉宇间隐现些悲痛,喃喃出声:“我的瑛儿最是乖巧懂事,如何会成作祟的厉鬼?”
“什么私奔,都是那些人以讹传讹的胡说八道!她与那赶考的书生确有几分情谊在,可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那日也只是为书生送行,顺带去寺中祈福,她一早同我说过的,谁知,竟碰上了那样的事……”
员外夫人抬起头,视线沿着她的外袍一点点向上爬,与她眸光相对。
“所幸后来得燕县尉搭救,送她归来,”话中意有所指,“至于燕县尉品性如何,云娘子应当再清楚不过,定不会信那等无稽之谈吧?”
摛锦配合地点头,员外夫人继续道:“瑛儿归家后,日日以泪洗面,渐渐神志不清,说是昨夜被歹人惊吓所致,其实没有那档子事,恐也时日无多了。”
“烦请替我向燕县尉道声谢,至于什么凶徒、什么歹人,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叩开,是个婢女请她去厅中议事。
摛锦卷起一张黄符藏进袖,原是好端端跟在婢女后头的,谁知经过拐角处,阴影里忽地探出手来,将她一拽,她下意识抄起剑鞘当头劈下,却被另一只手拦在半空。
“啧,是我。”
“是你我也照砍不误!”
摛锦恶声恶气地开口,剑鞘却重新挂回了腰侧,扬着下颚,斜眼睨去,也不问他来干什么,非等他主动解释不可。
燕濯倚着墙,唇角几不可见地翘起又平,亦是不语,倏而抬手剥去她肩上松松垮垮的外袍,搭在臂上,大步离去。
她双眸微张,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不是,他有病吧?
“云娘子,该往这边走才是!”引路的婢女额上浮了一层薄汗,微微喘着气,显然是发现她不见,一路跑回来寻的。
摛锦点点头,推说一时走岔了路。
婢女并未生疑,只是较先前谨慎了好些,三不五时便要回头看看,她是不是仍跟在后头,但这般瞧起来,却看出些不对来,“云娘子,你方才披的袍子呢?可是路上掉了,不然我待会儿去替你寻一寻。”
不提还好,一提她便免不得想起某个人来,恨恨地咬牙道:“不必,一件破烂衣裳,赏给狗了!”
“啊?院里进狗了?”
摛锦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一条又黑又笨的野狗。”
沿着廊道左右穿行,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拐到那用来议事的正厅,人还未跨进去,里头的声便传出来。
“那个不孝女,活着不争气,丢尽了我的脸,死了还不安生!”
摛锦微微蹙眉,便见将一张面庞涨成紫红色的王员外,正横眉竖目地破口大骂:“早知会弄成这样,不如当初便不要救回来,死在外头,我还能落个清净!”
主位坐着的县令一边呷着茶水,一边不紧不慢地宽慰道:“死者为大嘛,王员外还是放宽心,目光要向前看。”
王员外还欲再抱怨几句,抬眸却望见摛锦,登时在皮肉堆叠的脸上勒出几分笑来,亲自引她入座,又瞪了眼边上杵着的婢女,“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贵客看茶!”
婢女被打发出去,偌大厅堂,便剩下县令、王员外与摛锦三人。
县令清了清嗓子,装腔拿调地开口:“这个事儿啊,其实也不是特别大,该赔钱赔钱,该下葬下葬,三两日便能解决。可要是闹到县衙里,少不得要上上下下地调查一番,没个十天半个月收不了手,王二娘之事定要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员外连连点头,县令抚着须,继续道:“本官以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人都死了,最重要的,还是剩下这些活人不是?”
“你们觉得呢?”
摛锦尚未将这番狗屁不通的言论消化完全,王员外已然躬身开始为县令斟茶,从眉头到下颚,整张脸瞧不出丁点难过,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大人说得是极!”
“反正行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便带着夫人出门散心,远离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那,这桩案子便不管了?”
县令倏然撂下茶盏,冷眼扫来,“案子?本官治下,一片清明,哪来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