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燕贼推说三个月后才能死,那她便在这儿等他三个月,届时再亲自提剑抹了他的脖子,免得他又生出诸多怨言。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住在客栈自是逼仄难熬,可若想寻个行宫,也不现实。摛锦垂眸,在一堆图画中挑挑拣拣,勉为其难地选中最大、最新、最漂亮的那个,当然,价格也是最贵。
牙人呼吸一窒,眉宇间的喜色几乎要溢出,“好,云娘子好眼光啊,这就是整个平陇县最好的宅子之一!”
摛锦并不应声,唇角却稍稍上翘了些。
她的眼光,自然是天下第一好,不管是看宅子,还是其它。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去那宅子里看看?”
摛锦矜贵地点下头,那牙人便喜滋滋地领她出去,左手撑一把油纸伞,右手拿了把蒲扇,一面为她遮阳,一面替她纳凉,好不周到。
一路上,牙人脚没停,手没停,连上下两片嘴皮子都不肯歇,从地段位置、屋宅建构,讲到落成之时的良辰吉日、五行风水,乃至上任屋主行过的善、积过的德都化成了福荫,保管她一住进去,便能顺风顺水、八方来财。
虽不大可信,但吉祥话嘛,多听两耳朵也不妨事。
在一众摊贩中穿行而过,停在一处高门大院前,匾额上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王宅”。
摛锦微微挑眉,是巧合?
一个下县,应当不会同时有两个姓王的富户才对,所以,这个王家,日前才要买棺,今日便要卖宅?
牙人并没看出她眸中的意味深长,只兀自叩了门,和门房打了招呼,便带着她进了门。
“云娘子,你且看这连廊,咱们平陇县里独一份的气派,莫说下雨,便是落雪打雹都不必撑伞,更不用担心沾上泥水,方便得很!”牙人又伸手去指,引她目光去看,“云娘子是讲究人,我也不说那些虚的,就看这卷草云纹雀替,双鱼衔莲悬鱼,这做工,可不是那些个学徒工,一拍脑袋就能雕出来的。”
行过连廊便讲连廊,路过假山便赞假山,连墙上一块砖雕、一扇镂窗,牙人都要仔仔细细给她掰扯清楚,是福禄寿喜,还是蕉叶瓶形,铆足了劲,只等王员外一来,便将契书签了。
只是再跨一道门槛,见到的却是两张熟面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肥猪和死期将至的燕贼。
左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目光只和对面人交汇一瞬,便径直挪开,在厅堂的另一边落座,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拿着茶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叶,断没有要开口寒暄的意思。
牙人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在撞见官服的刹那便哑了声,好半晌才干巴巴地见了礼,缩到角落的凳子上,静若鹌鹑。
气氛一时间冷凝,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尴尬。
庞勇极轻极轻地将杯底贴着几案放下,屁股稳在凳面,上半身不动声色地向燕濯倾斜,两颗眼珠子在眼眶里上下翻滚,见旁边人仍没反应,不得已用气声问:“你这表妹怎么来了?”
燕濯瞥他一眼,不言不语地给自己灌了杯茶,表示不知。
庞勇又问:“她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这回,燕濯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庞勇思来想去,总共也就和摛锦打过一个照面,虽说是闹了点不愉快,可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不会真的气到了今天吧?
再看边上同坐冷板凳的燕濯,庞勇陡然生出些愧疚,壮起胆子,朝对面搭讪:“真、真巧哈!你说是吧,燕县尉?”
燕濯正斟茶的手被狠撞了下,险些将茶壶整个抛了出去,余光中是两只眨得状似抽搐的眼睛,对他一个劲地催促,只得无奈顺着话茬往下接,“是挺巧。”
摛锦眼都没抬,意味深长道:“毕竟,冤家路窄。”
“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在过问我的行踪?”
燕濯一时缄默,气氛再度冷下来。
好在这时,一个白面蓄须的管家笑吟吟地上前拱手,“这位便是云娘子吧?屋宅的契书已经备好,老爷在书房,请随我这边来!”
庞勇一双招风耳捕捉到关键词,屁股立时从板凳上弹起来,套近乎道:“大家都是旧相识,正好我和县尉也找王员外有事,不如一起?”
管家但笑不语,显而易见,是拒绝。
庞勇盯着潇洒离开的三道身影,险些将一口牙咬碎,正要抱怨两句燕濯的消极怠工,忽而眸光一闪,福至心灵。
“我有办法了!”
燕濯讶然地看过去。
庞勇搓了搓手,咧嘴道:“燕县尉可听过,美人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