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勇还没琢磨清楚究竟是怎么个事儿,两条腿本能地就要往前追,偏偏屁股刚悬空,托盘便端着两碗豆儿水上了桌。
“这甜水你不喝啦?”
“没钱,喝不起。”
当下才说没钱,上了桌的东西,还能退了不成?
面对摊主虎视眈眈的目光,庞勇忍痛从干瘪的荷包里掏出几大枚铜板,不甘心地喊:“实在不行这顿当我请了!”
可前头人早走得没了影,更别提回话应声。
浑身骨肉重重地压回板凳上,板凳“吱呀”地痛呼一声,坐着的人却一口胡饼,一口豆儿水地往嘴里塞,半点余光都不肯往下分。
唯一根舌头非得在吞咽的间隙中挤出空来,骂骂咧咧:“穷酸到甜水都喝不起的县尉,天底下也就这姓燕的一个!”
……
无耻燕贼,满嘴谎话。
真以为这样隐瞒搪塞过去,她就没办法了吗?
摛锦在榻上重重地翻了个身。
想那梅子瑜无官无职,唯一能拿出来吹嘘的也就是画圣门徒的身份和一手好丹青,管他想求梅子瑜做什么,她只肖提前将人贿赂好,把所有过得眼的物什弄到手,他在梅子瑜处苦求无路,自然要央到她这来。
届时,小小燕贼,还不是随她搓扁揉圆。
想到这,摛锦不由心情大好,也不去理会睡不着的事了。
披衣起身,重点烛火。
“青苗,把那封帖子取来。”
青苗虽然疑惑,但只能照办,端着烛台走到墙角,弯腰到废纸篓中翻找。
盖在最上层的,是被揉捏成球形的纸团,白纸黑字,每一个纸团里都裹着几十个“燕贼”,若非是亲眼见着摛锦一边在纸上画叉,一边在嘴里咒骂,凭她大字不识一个的文化水平,还真认不出来。
手指越过纸团往下掏,半条胳膊没进纸篓中搅弄,终于摸到一角硬邦邦的纸壳,两指并住,咬着牙往上拽,得见一抹桃红,是帖子无疑了。
青苗兴冲冲地把帖子摆上桌,摛锦却是在瞧清的那刻立时蹙了眉。
什么酸诗?
但碍着这人不得不见,只好分出两个指尖捻着边缘,勉强将上头文字通读一边,确定除邀她品茗外,再没其它有意义的东西,当即撒了手。
从旁随意扯出张染色笺,寥寥写上时间、姓氏,充作拜贴。
“明日一早,送到梅宅。”
……
清早的衙署,县令正昂着头,垂着眼,点卯。
县丞、主簿、录事、司户佐、司法佐、博士……县尉。
他眸光稍凝,面上神情不变,语调却阴阳怪气起来:“嚯,稀客啊!”
说着,左手掌弯在眉上,两眼一眯,动作极夸张地张望向外头的太阳,忽地长“咦”一声,“这日头也没从西边出来啊,怎么这燕县尉竟肯屈尊来应卯了?”
庞勇原是脑袋一垂一垂地打着瞌睡,硬生生叫这尖酸刻薄的话给扎醒了,指尖探出袖口,捻住一角石青色衣料,小幅度地扯了扯。
压着嗓子催促道:“快给县令认个错,不然他肯定得念个没完,你少说得挨上半个时辰的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