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陈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淡淡扫过,说:“晚辈不敢托大,只是,城中事务若都要武盟代劳,伏陈恐失先祖父所托。况且此事不仅关系到给李公子一个公道,还牵系我千嶂城与千万客商的交往,为此晚辈不得不谨慎为之。胡堂主若执意相争,我也只好修书一封,去信问问陆盟主,好论一论此事到底应该归谁管了?”
胡千树显然不想将此事闹大,闹到陆厥仁面上,于彼于此,都不好看。可偏偏身边还站着一位比狐狸还精的,正盯着他看呢。他被架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当此时,身边那位小公子开口了:“嗳,既然如此,我看咱们不如各退一步。胡堂主,此事便交由伏城主去查,不过,若伏城主那边抓到了杀人真凶,也当交由我武盟来判。这样如何?”
伏陈的目光看向胡千树,对方也回以探究的目光,片刻后,胡千树才道出一个字:好。
唐济楚站在师兄身侧,目光却在打量那少年。他一身月白天花锦袍,衣着色彩虽素淡,可瞧衣料却知道此人背景不凡。再兼此人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势,一看就是须阳来的世家子弟。
看样子胡千树也要看他的示意和脸色行事,武盟的分堂主已是号令一方的雄杰,能让他俯首的人,恐怕中州十二城里再挑不出几个来。不过她并不了解须阳那些树大根深的贵族世家,也便只能猜到这里。
那少年被唐济楚打量半天,这才悠悠地转眼看向她,弯唇朝她莞尔一笑。这笑意中只含了三分善意,余下是莫名含义的调情般的谑意。
被她冷冷地瞪了回去。
那少年深感意外似的,这回是发自内心地笑了一声。
伏陈既听得胡千树的“好”,心内也松了口气,只是余光间见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男人正朝他身侧的唐济楚微笑,不知从何冒起一阵焦躁与不安。
“既如此,还请胡堂主先带着你的人回去吧。”他说。
胡千树叫来高瞻,依言撤走了把守在繁宾楼的堂中诸人,临走前却停在伏陈身边,笑着低声道:“少城主,人,我都带走了。只是不知道,余下千嶂城的人,您能指派得动几个?”
伏陈偏头也笑着看他,并未言语回击,他面上笑如阳春时分的陶陶熏风,眼底的神色却仿佛梅雨季的雾,潮湿得让人透不过气。这团人人见了都要捏一把薅一把的棉花里,藏着千万根细密尖锐的钢针。
然而唐济楚却咽不下这口气,她活着就不能容忍隔夜的气。她在旁边听得分明,便回嘴道:
“指不指派得动,都不劳胡堂主费心。”
胡堂主只当她是年轻气盛,笑了笑,振袖走了。
她跟在伏陈后面,慢慢推开那扇厢房的门。此时天光已亮,只是浓雾未消,厢房内的光线仍是灰蒙黯淡。桌案上的蜡烛早被熄灭了,烛火的灰烟散得干净。地板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纷杂,一应家具都完好地呆在它原有的位置上。
唐济楚想起小时候在山下听人家讲传奇故事,有一桩便讲到断案时勘察案发地环境的,可年深日久,当年的故事她也只记得几个片段。不过看现场的物事保存得如此完好,或许正说明凶手与李光隐未曾大动干戈?
繁宾楼的主事被伏陈叫来,战战兢兢地回复:“少城主,咱们是真不知内情啊。这半夜里,我正在房中睡着觉呢,胡堂主的人呼啦啦便把整座繁宾楼围了,说是……说是咱们繁宾楼里死了人了。”
唐济楚皱眉道:“如此说来,不是你先报的案,而是胡堂主先来抓的人?”
主事忙不迭点头,“半夜里大家都睡着,便是楼里侍应的下人,没有客人吩咐也是进不得屋子的,哪里能发现。”
她问:“那么也就是说,根本没人听见李公子遇害时的声音?”
主事苦着张脸,忙答道:‘正是啊。’
伏陈一个人走到内间屏风旁,向内瞧了瞧。那时在席上,他身上蛊毒发作看不清人面,硬撑着一口气才能与之寒暄,对方长什么样子,他其实并未看清。没想到再次相见时,他已成了一具僵直冰冷的尸体。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尽管他尚未弄清背后的真相,但却隐隐觉得,李光隐的死与自己有关。
他死前半个身体尚伏在案上,身下的纸簿被血染透,此刻已呈现为棕紫色。看起来凶手从背后入刀,他身上也无旁的受伤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