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陈看着她不说话,半晌后叫人将阮艳雨带下去安排,自己则转身处理卷宗去了。
唐济楚见他气场低沉,一步一步挨过去,走一步唤一声“师兄”,他没回头,掀开桌上从齐霖处搜到的各类文书。可那些字就像扭动的虫子,文字流过眼睛,没留下丝毫的意义。
唐济楚虽知道他在生气,可料定他即便生气也不会如何,他总是会向着自己的。偶尔这样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她莫名感到惭愧,她依仗着的,正是彼此心知肚明又不堪诉之于口的微妙所在。
她这样的有恃无恐,会不会在某日被师兄加倍地索取回去?
伏陈在她叫到第二声师兄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回头,硬生生停住了,直到她把五指张开的手掌拿到他面前晃啊晃的。他把那只作乱的手挥开,她又锲而不舍地伸过来,挥开,再伸过来。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掌心,胸腔里闷闷地烧起一簇火来,他扣住她的掌心,在她惊呼声中顺势将她拉扯到身前。在某些瞬间,支配着他的是他对她暗不见天日的野心。
她果然被吓了一跳,在乌山那晚,隔得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她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惊慌,无措。
但她胆子也大了许多,不叫他师兄了,点名道姓地怒叫:“白衡镜!”
伏陈有意逗她,手掌紧紧扣着她的手不放,淡声道:“师门的规矩你都忘了?怎么叫我?”
唐济楚气得想咬他,她的最佳战绩是在九岁那年,把十一岁的师兄咬得哭了一晚上。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咱们师门就仨人!怎么,你想告状?你去告好了。正好我也要和师父好好说道说道,某些人心怀鬼胎,觊觎……”她与他对视的目光不觉低了三分,咽了咽口水才接着低声道:“觊觎师妹……”
说完自己脸先热了,她不晓得自己的脸有没有红,只是视线乱飘,口齿也不伶俐了,偏偏还是在这个始作俑者面前。
伏陈忍着笑意,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三两句就败给她,不过倒也真是他不占理。
像乌山那晚一样,他故技重施,微微低下头,呼吸先凑近了她,拂在她唇珠上。唐济楚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身后紧紧贴着桌案的边缘,仿佛那是她唯一借力的地方。
再凑近一点就会变成不堪的冒犯,会演变出那个他最恐惧的噩梦,噩梦里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那目光里有憎恶,有他无法挽回的冷漠。
狂跳不止的心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似的,他只是摸了摸她的鬓角,低声道:“楚楚,你长大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只见到他眼里仿若有缭绕的化不开的曼雾轻烟,只是一瞬,又变得清明起来。
氛围简直奇怪,还好她一向善于稀释尴尬,便仰着下巴道:“你这样说,好像长辈一样。那……那我也说,小镜呀,你长大了。”
伏陈变脸变得很快,一下子就沉下来脸说:“你长大了,做这么大的决定也可以不告诉我,自己就答应了。”
她不仅善于稀释尴尬,还善于顶嘴,“你下乌山,一个人回千嶂城这么大的决定,有告诉过我吗?”
他这一晚不论说什么都是理亏,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来找补,却被她湛湛的目光连连击退。
伏陈认命地叹口气,说:“好吧,那你是怎样打算的?劫谁的狱?何日动手?要准备什么?”
唐济楚把今日与阮艳雨的交涉掐头去尾地简述了一番,然后说:“师兄,此事我想过了,我找柳七和我一起去,你呢,就扮演好少城主的角色,稳坐城主府。”
伏陈急着欲说些什么,又被她打断:“要是我自己失败了,你还能借着自己的身份把我捞出去。要是你也掺和进来,到时我们去哪找人赎我们?”
伏陈还是放心不下,说:“我祖父曾经给我留下过几名死士暗卫,我叫他们和你一起去。”
她摆手说不用。
“那盟府大牢想必也不宽敞,多来人我们也摆不开,劫狱这种事,哪能大张旗鼓。传出去千嶂城倒成了劫匪窝子了。”
她说得活灵活现,他心里虽然挂心,却也只得听从她的话。
解决了师兄这关,唐济楚回屋蒙头酣睡了很久。不知是否因为突发事故接踵而至,她睡得总不踏实,期间她听见堂屋里进进出出,出出进进来往了好多人,大概是来找伏陈处理事情的。齐霖倒台得太过突然,不过也正因为他尚未成气候,这些曾经倒向齐霖的千嶂城官员纷纷又向这位少城主示好。她从前都不知道,师兄原来有这样的才能,掌管一府一城也能游刃有余。
听说阮艳雨被安排去后面的厢房里住着了,叶先生那里倒还有些可用之人,伏陈将他们派到阮艳雨周遭轮流值守。说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她不记得睡了多久,只是刚刚有了些力气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门口对堂屋里的师兄说:“少城主,门外停了辆马车,有位公子称自己特来拜会城主……与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