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唐济楚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但她没再追问下去。
奢云站起来请他们在旁边坐下,梧桐树下的石桌石凳上覆满了一层明黄的叶子,柳七直接大剌剌地坐了上去。唐济楚倒还算讲究,把叶子拂落了才坐到阮奢云身边。
好半晌,唐济楚又开口问她:“半月前,你与那壮汉去武盟讨说法,如何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前些天托人问你的消息,知道你真的锒铛入狱,还吓了我一跳呢。”
奢云淡淡笑着:“杀人放火,判刑坐牢,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可你那时明明说你不认识他四哥,也没有杀过人。”
“我确实不认识他四哥,也没有杀过人。”
“直到来到千嶂城你才知道人是阮艳雨杀的,至少那个时候你能确定是她,于是便顶替了她入狱,对吗?”
奢云转开眼,拈起一片小小的梧桐叶,在指尖转啊转的,“是”。
唐济楚不知说些什么好了,看着她指尖那片叶子,迟疑片刻问道:“那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奢云说:“少城主说我可以暂住这里一段时日,等我找到了去处再离开。我也没什么打算,这些年四处奔波,寻妹妹,寻家人,到最后连家都没有。”
柳七瞧着也有些不忍,插话道:“那你可有什么手艺?像我的话,有份手艺谋生也……”
话说到一半,被唐济楚瞪得憋了回去。
奢云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说:“我幼时便手脚笨拙,不如艳雨机灵懂事,就算我们两个一起习武,她也总能领悟得更快。说来惭愧,这些年我确实一事无成,不过我会下厨,本想着找到妹妹躲过了这桩事后,就带着她在千嶂城盘下个酒家,只是没想到事事不遂人愿。”
唐济楚安慰了她几句,奢云反倒摇头苦笑。三人又在一处呆了许久,唐济楚这才带着柳七离开。
柳七这人没什么头脑,别人说一分他信十分,唐济楚问他:“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他说没什么奇怪。
“明明和妹妹感情那么深,阮艳雨若是被武盟定了罪名,那可是要杀头的。我看她倒不怎么伤情。”
柳七没怎么过脑子,便直言道:“你怎么知道武盟就一定会杀艳雨姑娘的头?”
她方想反驳,却一瞬间灵台清明,灵光乍现。
“你是说,阮艳雨可能根本就是武盟派来的人,即便投案自首,武盟也不会怎么样她?”
柳七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我说了吗?”
从李光隐半夜里猝亡,武盟半夜里抓人开始,她就应该想到这点才对。只有贼喊捉贼的人,才会如此理直气壮,动作才会如此迅速。
只是她还想不明白,为何武盟没有把此事诬陷给师兄,而独独指向齐霖呢?尽管他已有架空伏陈之心,可根据千嶂城这些日的表现来看,那些旧乡绅,旧官员又爬回了伏氏的墙头,齐霖的野心与积淀就此浮沫一般消散了。
换句话说,武盟忙了一圈,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叶先生早前就透露给她,那些曾经向齐霖倒戈的人,已然半数朝伏陈俯首,另外半数在几日内被伏陈革去职务,扫地出门了。
隐隐地,她觉得此事与言幸有脱不开的干系。
***
又过了两日,离南北商客过路千嶂城的时节又近了些。此时齐府的禁制已完全解开了,武盟的人也已尽数撤走。齐霖虽得了清白,可往日骑墙望风追随他的旧人已被伏陈消解个干净,如今齐府门可罗雀,齐霖倒落得个清净。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拜会他的竟然是唐济楚。
齐霖虽然失势,但总归还有些架子。他靠在门前的木躺椅上,居高临下般地看着她,说:“你就是安言嵩选上来的那个?”
唐济楚爽快地称是。
齐霖却冷笑一声说:“安言嵩老了,眼睛都花了,选上这样的三流货色,连点眼识都不曾有。”
安言嵩自把她送到城主府后,便没再管过她,或许因为是齐霖自身难保,也没人在意她是不是去监视伏陈的。这半月来的变故,即便是齐霖此等老奸巨猾之辈也未曾料及。
唐济楚闻言也并不恼火,她背着手朝他冷淡地笑了笑。
他没瞧见,她手里正握着把外鞘乌青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