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事,苏慈在窗前坐了整整下午。她仔细翻阅着自己的食谱册子,眼眸专注地扫过每一行字。
这阵子下来,她总算摸清了大人口味的些许门道,他味觉失敏,偏好极致清淡,偶尔却会让她做一碟微辣的小菜。若是合意,他会多动一两次筷,但绝不多食,不喜欢的,则是瞧都不会瞧一眼。她细心地将明日想试的几样菜色记在纸上,打算好好斟酌。
将小本子仔细收在枕下,她起身出门,想去打盆水净手。刚走出不远,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她的小屋。
苏慈心头一跳,隐隐觉得不妙,连忙折返。刚到门口,便见春杏正从她枕下抽出那本食谱,脸上带着得意又解气的冷笑。
“你干什么。”苏慈脸色骤变,冲进屋拦在门前,声音急切拔高,“手里拿的什么?快还给我。”
春杏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本子藏到身后,强作镇定:“嚷什么?谁拿你东西了,我不过是进来瞧瞧你有没有偷懒藏闲。”
“你胡说,我亲眼看见你拿了我的本子。”苏慈气得脸颊泛红,伸手便要去夺,“那是我父亲留下的遗物,还给我。”
春杏见她如此着急,心头那股被训斥而积压的怨气瞬间化为扭曲的快意。她故意将本子举高,晃了晃:“哦?原来是爹娘留下的宝贝啊,怪不得当眼珠子似的藏着,我偏要看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还给我。”苏慈急得眼圈都红了,扑上去想抢回来。
两人顿时扭扯在一起。春杏虽个头矮小,却比苏慈壮实些,存心欺辱,见她越是着急,越是兴奋,竟猛地用力,“嗤啦”一声脆响,将那本就旧损的册子从中撕成了两半。
这声脆响,如同撕裂了苏慈的心肺,痛得几乎窒息。这是父亲的留给她的遗物,是她仅存的念想了。
“春杏!”一直温婉柔顺的苏慈第一次爆发出如此尖锐的哭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心痛于心口冒了出来。她像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咬牙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春杏推开。
春杏没料到她敢动手,踉跄着撞在桌角,吃痛之下也火了,尖叫着抓住苏慈的头发。两人顿时撕打在一起,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指甲在对方手臂上划出血痕。苏慈拼死护着那被撕坏的册子,哭得撕心裂肺。
动静闹得太大,早有仆役报了上去。温砚礼回府时,恰巧听得此事,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正堂里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吓人。温砚礼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下面跪着的两人皆鬓发散乱,脸上挂彩,狼狈不堪。
春杏抢先哭诉,指着苏慈颠倒黑白:“大人明鉴,是苏慈先动手打人,奴婢只是好心帮她收拾屋子,她不由分说就扑上来又打又骂。”
“闭嘴。”温砚礼冷斥一声,转而看向一旁哭得眼睛红肿如桃的苏慈。她的脸上清晰印着几道红痕,嘴唇被咬得失了血色,手里还攥着那本被撕成两半的破旧册子,单薄的肩膀压抑不住地颤抖,看着可怜极了。
“你说。”他看向她,音色沉淡,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苏慈睁着哭红的眼,看向座上那冷峻的男人,嘴唇抖动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大人,那是、那是我父亲留给奴婢唯一的遗物,春杏她偷闯入房,强行夺去,还将它、将它撕毁了…”她说不下去了,低头看着手里残破的册子,心都要碎了,没想到她连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都没守住。
温砚礼自然没错过春杏那点闪烁的眼神,当下明了几分:“赵福。”
修长指节在紫檀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却让候在一旁的赵管家浑身一颤。
“你平日便是这般管理府内事务的?由得奴婢偷窃私物,毁人遗物,还敢公然厮打?”
赵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老奴失职,老奴该死,求大人恕罪。”
温砚礼垂着眼皮嗤笑,随即将目光落回春杏身上,沉默片刻,道:“既然这般爱撕扯东西,便让她撕个够,福安。”
候在一旁的福安走上前:“小的在。”
“去取库房里那些用不着的旧镇纸来,要石料的、铜铁的,看着她撕,撕不完,不准停。”
春杏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大人…”
温砚礼却已起身,衣袍拂过地面,再无停留余地,径直离去。
苏慈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手里那本食谱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指尖的温度,可此刻,她心里好似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她甚至没有感到分毫快意,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小屋的。
当夜,春杏徒手撕扯镇纸的哀嚎声响持续了许久,十指很快便鲜血淋漓。
苏慈在自己的小屋里,听着隐约传来的动静,抹着眼泪将那本破碎的食谱一页页抚平,试图拼凑回去,眼泪一滴滴落在父亲的字迹上,晕开一片模糊。
天色微亮,手指尽毁的春杏便被拖上马车,直接发卖出了府。
苏慈对着水盆里晃动的倒影,仔细将散落的发丝抿好,又用冷毛巾敷了敷微肿的眼皮。她深吸一口气,将昨夜的委屈强行压回心底。
父亲留下的册子虽破了,但上面的字迹还在,她得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收拾停当,她准时来到主院伺候早膳。踏入厅堂时,她的心仍不免悬着,指尖蜷了蜷,低垂着眼,不敢去看首座上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