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去镇上后,茅屋和小院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余下风吹过黄葛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鸡鸭偶尔的咕哝。
裴砚之坐在院中树荫下,手里拿着那本借来的旧书,目光却有些游离。伤势渐愈,困于此地的焦躁感便悄然滋生。他习惯掌控一切,而非如今日这般,无所事事,只能等待。
“呜——”
脚边传来一声低呜。裴砚之垂眸,见大黄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里叼着一根被啃得湿漉漉的木棍,放在他脚边,尾巴摇得殷勤,一双狗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裴砚之面无表情地与它对峙片刻。他从未与这等牲畜玩耍过。王府的猎犬自有专人驯养打理,高贵威猛,岂会如这般涎着脸乞玩。
大黄见他不理,又用鼻子把木棍往前拱了拱,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裴砚之蹙眉,终是极其勉强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根沾满口水的木棍,手腕一甩,扔了出去。动作略显僵硬,却依旧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大黄立刻欢吠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精准地叼回木棍,再次放到他脚下,吐着舌头,哈喇子都快滴到地上了。
如此往复几次,裴砚之竟也习惯了这蠢狗的热情。只是他扔棍子的动作始终保持着一种与这农家小院格格不入的疏离和规范。
喂食的时辰到了。裴砚之看着角落的鸡食盆和鸭食槽,又看了看一旁袋子里混杂的谷粒和菜叶。他记得小风是如何做的——她会嘴里发出“咕咕咕”或“鸭鸭鸭”的呼唤声,然后将食物撒开。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终究做不出那般呼唤的举动。他只是走过去,舀起一勺饲料。鸡鸭见他过来,立刻围拢过来,咯咯嘎嘎地叫着,甚至有一只胆大的母鸡试图跳起来啄他手中的勺子。
裴砚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眉头紧锁。他避开扑腾的翅膀和尖喙,手腕一扬,将饲料均匀地撒了出去。动作依旧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戒备,但那扬手的姿态,却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而非简单的喂鸡。
鸡鸭们可不懂什么优雅,立刻埋头抢食,不再理会他。
裴砚之看着它们争抢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纤尘不染的衣摆(虽已是粗布衣,但他依旧每日保持整洁),微微松了口气。应付这些,似乎比应对朝堂纷争更耗心神。
午后,小风从镇上回来了。但她的情绪似乎不太高,没了往日卖完东西后的轻快。背篓里除了换回来的盐巴和一小块粗布,还多了一刀最便宜的发黄的草纸和一支秃头的毛笔、一小块墨锭。
她放下东西,先是默默地去喂了大黄,又查看了菜园,然后便坐在门槛上,对着那刀草纸和笔墨发愣,连晚饭都做得有些心不在焉。
裴砚之察觉了她的异样,但并未多问。
直到夜幕降临,油灯点亮。小风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花了比大价钱,买了看起来就不怎么样的纸和墨水。小风研了墨——动作笨拙,墨汁溅出了几点在桌上。她铺开草纸,拿起毛笔,深吸一口气,极其认真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字。
趴在桌下的大黄凑过来,鼻子嗅了嗅那墨迹未干的字,突然“呜”了一声,甩了甩脑袋,那神态竟像是……嫌弃?
小风的脸一下子垮了,懊恼地看着纸上那团黑乎乎的、结构松散、笔画扭曲的“字”,这已经是她反复擦写(用布蘸水擦)了好几次的结果了。她沮丧地小声嘀咕:“镇上张记杂货的老板……肯定坑我少算了三文钱……我都感觉不对,可、可我说不清,也写不出算式……”
原来如此。裴砚之眸光微动。是吃了不识字的亏。
小风不服气,又蘸了墨,再次尝试。这次写的是个数字,可那“三”字写得歪斜欲倒,旁边的“文”字更是分成了两半,比之前那个字更像狗爬。
“噗……”大黄居然又发出类似嗤鼻的声音,还把头扭开了。
“臭大黄!连你也笑话我!”小风又羞又恼,脸颊涨得通红,伸手轻轻推了狗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