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的绳子,得系在喉头下头一寸的地方。人往前一栽,舌头往后一压,立马就闭过气了,脖子上该留下深而窄的‘八’字印子,压得深,皮都得绽开,没大力气拉扯,哪能成?”
他说得像在念一张没字的尸单,陈青禾猛地扭过头,眼睛瞪得通红,像两根刚磨过的钢针,直扎向陆明远。
陆明远脸上连个眉毛都没动,只接着说:“可刘家祠堂里躺着的那位,脖子上缠的布带子松松垮垮的。饿死?我看,就是随手扯了块布糊上去的,倒像急着给凶手遮羞。”
话音未落,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摸了摸木头拐杖顶端的乌木柄。
“她?一个不久前还打听哪里有赚钱活计的人,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自杀?况且她已经有身孕了。”
陆明远的话像针一样扎人。
陈青禾的呼吸都停了一瞬,捏着桐油木片的指节,已经攥得死白,油乎乎的黏腻感和着汗,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动了,动作慢得像是怕惊着什么,一步步走回铺子深处,停在墙角那口空着的薄棺边。
这是给老乞丐预备的,棺材板还靠在旁边。
柱子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陆明远那双眼也紧紧盯着她。
陈青禾伸出沾满桐油的手,冰凉的指尖划过棺材粗糙的内壁,声音低得像从棺材缝里钻出来的木头渣子:“刚死的人,身子硬得跟冰坨子似的,手指头按都按不进去,脖子僵得很,得过四五个时辰才会软和。”
她抬起头,“刘家新妇抬进来的时候,脖子硬得像根铁条,那口薄棺材小得可怜,垫的草席子薄得跟纸似的,人躺进去,从头到脚,硬得笔直。”
她猛地抬起手,沾满黑油的右手张开,五根手指的形状在油污里显得异常清晰,指节分明,细长有力:“自缢的人,脖子肯定往前伸,下巴往上扬……可她呢?”
“她喉结下面那块骨头,梗得比棺材板还直!”
“再说勒痕。”陈青禾看着陆明远的眼睛,“是男人勒的,还是女人?”
陆明远搭在拐杖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男人勒人,”陈青禾的五根手指猛地一抓,指骨在油污里发出“咯吱”的轻响。
“五指张开,使劲儿扣扯,那指痕,少说也得有四指宽。”
“女人要是慌乱中勒人,大多用两根手指去钩,指痕又窄又深,再加上死人临死前肯定会抓挠、踢腾,多少会留些痕迹。”陈青禾的声音压得极低,脑中仔细分析。
“可刘家嫂子那脖子上。。。。。。”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只、有、淤、肿。”
巷子里静得吓人,连远处街市的喧闹都像隔了层厚布。
陆明远微微歪了歪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丝笑意取代,眼底那点若有若无的审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嗒。”
一声轻响,陆明远袖管里不知何时捏着的一个半旧黄铜顶针,掉了下来,“当啷”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顶针式样古朴,内壁模模糊糊刻着两个蝇头小字,后面那个“氏”字已经磨得快看不清了,只能勉强认出前面是个“刘”字。
巷口的阳光正好照在顶针上,也照亮了陆明远低垂的脸。
与此同时,陈青禾脚边那根搅桐油的秃头木棒,也“噗通”一声滑进了黑漆漆的桐油桶里。激起一圈浑浊的涟漪,涟漪中心,隐约泛起一点模糊的油晕,像一个被桐油死死糊住的“冤”字。
陆明远弯腰捡起那枚铜顶针时,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扶着拐杖站起来的动作顿了顿,指腹蹭过顶针内壁的“刘”字。
“陈掌柜这手艺。”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放缓了些,“给活人打棺材么?”
柱子缩在墙角,攥着草灰的手直抖,草灰簌簌落了二栓一头。
二栓疼得龇牙咧嘴,偏要凑过来小声说:“掌柜的,那刘家嫂子……我前几日给她送粥,她还跟我笑来着……”
“闭嘴!”陈青禾猛地转头,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二栓吓得缩了缩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