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寒气逼人,街面上连行人都只是三三两两。
可这天,县衙后宅却张灯结彩,暖阁里炭火烧的通红,熏笼里暖香混着酒肉气,在屋里蒸腾。
知县王有禄今日正好五十岁整寿,官袍外罩着件簇新的绛紫团花的绸褂,油光满面的脸上推着笑,正端着酒杯,接手满堂宾客的奉承。
杯子是官窑薄胎瓷,酒是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几杯下肚,映的他两颊愈发红润。
“恭贺打人福寿绵延!”
“大人为官清正,福泽一方,实乃我县之幸啊!”
“小小寿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外头唱名声此起彼伏。绫罗绸缎、古玩玉器、成箱的银锭、甚至还有两匹通体雪白的西域宝马,流水般的抬进暖阁旁的耳房。
王有禄捋着修建整齐的短须,眯缝着眼,矜持的颔首,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住。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之时。
突然一阵声音打破了他们其乐融融的画面。
“南街棺材铺陈掌柜,贺大人寿礼!”
唱名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腔调,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
暖阁里瞬间静了一瞬。
捋须谈笑的、低头哈腰的,所有人动作都僵在半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向暖阁门口。
陈青禾就站在那里。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的发白的、满是污渍的粗布夹袄,寒风从她身后洞开的门缝里灌了进来,卷起她鬓角几缕碎发。
她手里拖着一个用褪色红布盖着的木盒子,盒子不大,却显得格外沉重。
王有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人一下子撕掉了虚伪的脸皮,露出底下僵硬的底色。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酒水在瓷杯里微微晃荡,暖阁里落针可闻,只有众人瞪大的眼睛,和屏住的呼吸。
陈青禾目不斜视,一步步走进暖阁。脚下是厚实绵软的波斯地毯,才上去悄无声息。她径直走到王有禄座前几步远的位置站定。
空气中暖香馥郁,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桐油味。
“草民陈青禾,”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却清晰的在众人耳边炸响,“贺知县大人寿诞,献寿礼一份。”
她双手将木盒举过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块褪色的红布上,空气仿佛凝滞了。
王有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这几日,如宁县发生的所有事他自然都清楚,大多数都和眼前这个陈青禾脱不了关系,再说他一个做白事的,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来他的寿宴,简直是胆大包天。
王有禄猛的将酒杯往旁边桌子上一顿,“哐当”一声脆响!酒水泼洒出来,溅湿了绣着花样的卓围。
“陈青禾!”他大声吼道,声音尖锐刺耳,带着被冒犯的狂怒,“你好大的担子!本官寿诞吉日,你竟敢。。。。。。竟敢。。。。。。”他气的手指都在抖,指着那红布盒子,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竟一时说不出来。
旁边几个围在王有禄身边,穿着体面绸裳的族老,此刻如同见了可以表功的机会,瞬间活泛起来。
“大胆刁妇!“刘老栓第一个跳出来,皱巴巴的老脸涨的通红,指着陈青禾破口大骂,”你个丧门星!竟敢来在知县大人寿宴上,晦气东西!存心想咒大人吗?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他激动的浑身乱颤,唾沫星子飞溅的同时,还不忘给王有禄作揖,把狗腿子演绎的淋漓尽致。
“大人!”另一个想巴结的人也急忙上千一步,义愤填膺,“此妇居心叵测!前番辱没烈妇清名,散布谣言,如今竟敢在大人寿宴上行如此大不敬之事!分明就是藐视朝廷!藐视大人的官威!请大人重重治罪!查封她那污秽的铺子!以儆效尤!”
“对!查封铺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这等妖妇,留她作甚!”
“大人!不可轻饶啊!”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声浪越来越高,恨不得立刻把陈青禾拖出去,当场解决了这个麻烦。
暖阁里刚刚还凝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充斥着各种指责和恶毒的诅咒。
宾客们的视线全都落在陈青禾捧着的那个红布盒子上,他们只关心陈青禾送了什么礼给县令,毕竟他们知道,陈家的这个刺儿头,绝对能干出跌破他们眼睛的事情,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