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纯阳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对上向莺语的视线,他形状美好的眼框中盛满脆弱的月光。
“……那……你呢?你……能到吗?”
“我?”向莺语乐了,惊奇于他竟然会考虑到自己,伸手摸他耳朵,他的耳洞位置很低靠下,“不然我费这个劲?红十字都通缉我指望我做慈善?”
舌头灵活的人,真话与谎话是能在嘴里拧成麻花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真话。他迭起的脸,精致而迷离,颤抖的腰肢、不知所云的话语、猩红的舌尖、薄皮下的骨头,种种景象,确实能让向莺语感到一种近似快慰的、掌控的乐趣。但狭义上的到顶,她没有。
她就有这本事,让你不信也得信——喻纯阳自然地相信了。
“那你知道……我……”
喻纯阳早忘记他的第一次,男女都忘了。那时他还挺小的,是大伯的助理?还是西沅科大的教授?模糊的脸像河里一闪而过的鱼,他脑子又开始疼。
刚断奶不久,在某些事情上吃了大亏的喻夫喻母开始反复教授他一个叫“万物守衡”的道理:失去便会有得到,付出就会有回报,别人所给予你的,你也要给予别人,能量与物质是不能欠的。
这是物理学,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性原理,是他骄傲的资本: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这世界的。
可他这次该拿什么来守衡?
于是,他拉开一点距离,仿佛需要空间来计算这笔突如其来的巨额债务,或许是数学不太好,眼神逐渐变得呆滞空洞。
“哈。”最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
看着她,怜悯似的:“向英语还是向数学,总之,你亏了,你做了一笔血本无归的买卖。”
“我很脏。”
气氛僵了,向莺语也不能笑,终究无言,点点头。
“我们分手吧。”
女人猛得起身,终于嗅到硝烟,她冲动地捏住喻纯阳的两只肩膀,但喻纯阳此时的神情使她不能再说什么。
“我不忍心你喝别人洗脚水,”他垂着头,轻轻挣开,“你浪费的时间与精力我可以用钱补偿。”
“操,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我不是来创业的,有那心给我重新介绍个男人。”
他抹眼泪,瞳孔宛如净水洗过的器皿:“我介绍不了干净的男人给你,我不认识处男。”
“又臆想,我的标准不是处男,比你盘靓条顺比你会玩儿就好。”
“鱼找鱼虾找虾,条件不对等最终会让你们不幸福,你指责他过去,他指责你刻薄。”
“哦……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向莺语拖长了调子,伸手搂过他,蹭掉他腮边湿痕,“好了宝宝,人是不能这么自私这么凶的,不许再用分手吓唬我、试探我、威胁我,我生平最恨这个。”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什么怎么办,你丫总想办点什么,你就记着一件事:我爱你,世界上那么多人我只爱你。”
喻纯阳心房无助地颤抖起来。
慌忙不迭。
“我也爱你。”他会努力的,如果这样可以守衡的话。
向莺语牵他到隔壁,打了个哈欠,使劲眨巴眼睛:“做不到千万别勉强,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无论什么样的歪理或强人所难,被她说出来总是天经地义且利他。当然,喻纯阳也没资格说向莺语,丫整个儿一被惯坏的货,觉得天底下事儿都该围着他转,他的秩序信条就是放之四海的金科玉律。
“怎么会不需要……”男人嘴巴微微张开,像一条缺水的鱼。
“再说吧,爱比较复杂。”向莺语脱了外套自顾自地躺下就睡,不仅烦自己察言观色一叶知秋的本事,还迁怒了弗洛伊德和上帝他二大爷。
她压根懒得喷作者毫不吝啬地赋予一个公交车这样天真、美好、药石无医的品质究竟处于哪种虚伪的、压抑的、生理的操蛋用意,哪来的知音体叠三流言情,俗透了,也恶心透了。
反正结果就一个:他确实傻得没治了。
难道他认为有永恒对等的存在吗?他当这世界怎么着?还按劳分配啊?当自个儿是功德箱?投个钢镚儿就得听个响儿?他是相信世界上有永动机的那种傻缺吧。
难道他认为他过去那些身体往来就是爱?性、生殖、爱、婚姻,能绑一起当概念讲吗?
向莺语不忍心向喻纯阳揭露所谓真实,退一万步讲,哪怕她是挺一般一个人,也绝无意激起一个失足男青年的真挚感情来装点自身——听着比去缅甸种大烟还悲催,她宁愿去梦里那片荒原上吹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