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渺微愣,西巷歪脖子树下埋的那个匣子是李贵妃生前留给女儿最危急关头保命用的,早前她快病死那会儿巽娘挖出来动过那匣子一次,这事只孟书渺和巽娘两人清楚内情,但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唯巽娘一人知晓。
“岁宁!”巽娘忽然双手握住孟书渺的肩膀使两人视线相对,她压低的声音仿似有千钧之重:“章太医只能拖延片刻,我且长话短说,你听好,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字话你都牢记在心——
姓孙的把你的画像递入了鞑子的使团,使团首领乃北鞑王心腹,他已同意换嫁和亲,皇帝也点了头,不日便会下旨,此事已成定局,我们只能在和亲途中伺机而动。待宣了和亲圣旨后就算为了皇室颜面,他们也是要装模作样善待你几日,你务必要放宽了心好好吃饭养病,尽力将身子骨养结实些,岁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期间皇后和礼部要为你做和亲备嫁事宜,你便适时提出你身子骨弱要惯常服侍你的杏芽和春山来伺候你随你同去北鞑,他二人若是留在宫中到时也必是死路一条,就让他们陪着你一起逃出去吧……”
孟书渺打断巽娘的话,急切道:“那姑姑你呢?你难道不随我们一起吗?”
巽娘面色从容,浅淡一笑:“那些人眼中,杏芽和春山无足轻重,你带走便带走了,我不一样,我是留在宫中让你安分上路的筹码人质。”
“可是……可是若你留下,待我们半路逃走后,你会死的,姑姑你会死的!”孟书渺努力瞪着蓄泪的眼眶。
巽娘温柔了抚了抚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忽然转了话头:“若成国公府还在,阿宁你或许该唤我一声舅妗。”
巽娘原不叫巽娘,也不是成国公府的女婢,她本是北地人,幼年时北鞑攻城南下屠杀了她的亲人和村人,黑甲军追击北鞑人时救下了她,见她实在聪慧可怜,李平言的夫人便将她收作义女养在身边,她与李家三郎年岁相仿一道长大,青梅竹马知慕少艾,李氏夫妇也乐见其成,但本该在弱冠那年姻缘美好的李三郎却在和北鞑人对阵的一场小战役中尸首分离。
爱人逝去,杀他的是敌人,递刀的真凶却远在那庙堂之上的诡谲风云中隐匿了身影,于是巽娘改了名挽了髻,做了成国公府的婢子伴在不得不为妃的李家幼女身边主动陷进了那吃人深宫。
在宫中沉浮数载,她清楚谁是真凶,真凶以外的真凶,却无法再报仇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护住眼前这个女孩,哪怕付出她这条早已不在乎的性命。
孟书渺惊愕地瞪圆了眼睛,泪珠子从眼眶里骨碌碌滚了出来。
舅妗……
巽娘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物塞入孟书渺手中郑重叮嘱:“这个你好好收着,莫被人发现了去,待到北上之时,时机合适自会有人来与你碰面,这便是信物,你将这方玉印交予那人,告诉他这便是故人的最后一个心愿,你就带着春山和杏芽离开随他走吧!这宫中这么多的人,无论谁为家国牺牲和亲都是应该,但唯独李平言的血脉不应该!”
看着手中这枚小小的田黄石印,一面刻着一个“言”字,另一面刻着一丛竹,孟书渺将小印紧紧握在手中,她拼命压抑着哭声所以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巽娘不断用力摇头。
巽娘明明可以买通人将这些话和小印带给她,可却偏要冒着风险乔装亲自来凤仪宫。
这是诀别。
狠狠心闭了闭眼,巽娘豁然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脚步,背影顿在那里片刻后她有转回身来,再次蹲到孟书渺身边,抬手替她擦去腮边的泪痕,眼眸中是道不明的情绪,她轻声开口:“我知你有你的来处,以前你不答我也不问,我们相依整十年,我亦你当作亲女,只是今日一别后怕是再难相见,好孩子,你愿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闻言,孟书渺瞳孔猛地一缩,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错愕,一时失语。
巽娘却只是微笑,看向面前这个姑娘的眼中有一种平静的悲伤:“阿竹怀岁宁时在宫中处境艰难,是我接生的,岁宁从来到人世间那么血糊糊的一团开始便是我一点点养大的,是不是她我又怎么会辨不出,她应是早已同她母亲在一处了,也好,不用留在世间受这等苦楚,只是让你替她受了这么多年苦,实在对你不起。你唤我一声姑姑,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我只是想在临别之际唤一声你本名,也好叫我不留遗憾。”
眼泪就像断线珍珠不停滚下,擦也擦不净,孟书渺哑声道:“我姓孟,孟书渺,知识无洲,书海浩渺,我爸……我父亲取的,他期望我能成为一个好学问爱读书的人。”
这次,巽娘是真心实意地笑了,“看来你真正的父亲是个好父亲,他很爱你,真好。”
从她平常不经意间的自我流露,便能猜到这原本是个被爱包围着期待着千宠万爱长大的姑娘。
“姑姑……”
巽娘摸了摸孟书渺的鬓发最后说道:“书渺,走吧,逃出去,从此海阔天空,不再是李岁宁也不是五公主,做孟书渺想做的事去罢!”
说完她直接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