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云瑶再次负气离去,将那扇薄薄的门板摔出一声决绝的闷响,也彻底隔绝了楚清墨的世界。屋内,只剩下他一人,对着满桌渐渐冷却的菜肴,和地上那几片未被捡净的、属于《西厢记》的残破纸页。
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此刻却只让人觉得讽刺和窒息。楚清墨僵立在原地,方才争吵时那股不顾一切的怒火如同被冷水浇熄,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透骨的冰凉。他缓缓蹲下身,拾起一片碎纸,上面恰好是“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的句子,墨迹犹存,却已被撕裂。他的指尖颤抖着,巨大的后悔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他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那不受控制的口不择言,更后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风尘仆仆地回来,怀里似乎还揣着什么东西,他竟看都没看清,就那样彻底撕碎了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和解可能。
“所托非人”……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脱口而出的话语烫了云瑶,也烫得他心口生疼。
接下来的日子,小屋变得更加空旷和死寂。楚清墨依旧做着绣活,画着绣样,但效率大不如前,常常对着窗外出神良久,针脚错了也浑然不觉。他吃得很少,人迅速消瘦下去,眼底总是带着化不开的郁色和青黑。
邻居一位心善的寡夫柳氏,平日与楚清墨偶尔会说上几句话,见他这般模样,又时常听到他们夫妻争吵,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这日午后,柳氏端着一碗自己做的枣糕过来,轻叩房门。
“清墨哥儿,在忙吗?我做了些点心,给你尝尝。”
楚清墨开门,见到是柳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柳叔,多谢您,又劳您费心。”
柳氏进屋,将点心放下,目光扫过屋内,叹了口气:“云娘子……又去太傅府了?”
楚清墨默默点头,眼圈微微泛红。
“唉,年轻人,拌嘴是常事。”柳氏温声劝道,“云娘子是有大才学的人,将来必定是要飞黄腾达的。她去了那等高门大院,见识多了,难免心思活络些。你呀,在家且放宽心,把自己照顾好才是正经。若是日日愁苦,熬坏了身子,岂不是更不值当?等她回来,好好说开便是了……”
柳氏絮絮叨叨地劝着,目光无意间扫过云瑶那张简陋的书桌,忽然“咦”了一声。“那是……”
楚清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书桌一角,放着一个之前未曾留意的小小锦盒。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那支雕工精致的玉兰花银簪。
柳氏凑过来一看,顿时笑了:“哎呦!这簪子可真好看!玉兰花,寓意好着呢,高洁、真挚。这肯定是云娘子买来送给你的吧?定是想着回来与你赔礼的!我就说嘛,云娘子不是那等没心肝的人……”
楚清墨如遭雷击,猛地拿起那支簪子,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手心发疼。原来……她回来时,怀里揣着的,是这个?她是想与他和解的?而自己……自己却做了什么?他不仅撕了她的书,还用最恶毒的话语将她再次赶走!
无边的悔恨瞬间淹没了他。他紧紧攥着那支簪子,指甲掐进掌心,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晕开一片湿痕。他错怪她了,他亲手将她的好意和求和践踏得粉碎。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柳氏见他如此,知道他是想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膀:“既知错了,下次云娘子回来,好好与她说开。夫妻没有隔夜仇……”
正说着,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却轻快了许多。云瑶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几分出门前的跃跃欲试,她只是回来取几件换洗衣物和落下的笔记——许梦君和李心缇约了她同去苏州踏青,船期就在明日,她需得回家收拾行装。
推开门,看到屋内的柳氏和正拿着簪子泪流满面的楚清墨,云瑶也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和不自然。
柳氏见状,连忙识趣地告辞:“云娘子回来了?你们夫妻好好说话,我先回去了。”说罢便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带上。
屋内又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