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墨,”云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玉石相击,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在楚清墨的心上,“过去忘不掉,也抹不去。”她顿了顿,直视着他盈满泪水的眼睛。“但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扫过这个破败却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小院,“在这个屋檐下,你不是‘罪奴’。你是楚清墨,就只是楚清墨。”
“楚清墨……”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楚清墨最后一道防线。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脱力般向前倾去,额头抵在云瑶握着他的手背上,像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失声痛哭起来。
云瑶任由他靠着,没有抽回手。她的目光越过他颤抖的肩膀,望向远方澄澈的天空,眼神深邃而坚定。
“你母亲的冤屈,”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承诺,“我不会说一定能昭雪。但若有朝一日,我云瑶能立身朝堂,手握一分权柄,此事,我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并非一时冲动的豪言壮语,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郑重承诺。她深知前路艰险,但楚清墨的苦难,他母亲的血泪,让她无法袖手旁观。这承诺,是她对自己能力的期许,更是她对这份沉重信任的回应。
楚清墨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云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重逾千钧的信任。
云瑶轻轻抽回手,目光落回那张被她收好的秀才文书上。她拿起它,指尖拂过上面清晰的字迹,眼神复杂。曾经的状元梦,早已被洪水冲得支离破碎。这秀才功名,是新的起点,却也仅仅是起点。
“这秀才功名,”她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眼中却燃起新的光芒,“不过是块敲门砖。会试……才是真正的龙门。”她看向楚清墨,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想试试。我想……重拾书本,去州府的官学,备考会试。”
楚清墨怔怔地看着她。她眼中的光芒,比秋日的阳光更加耀眼夺目。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楚清墨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和明亮。他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他走到云瑶面前,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随即,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家里的一切,交给我。你……安心读书。”
这不是卑微的承诺,而是并肩作战的宣言。他要用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为她托起那片追逐梦想的天空。
秋日的暖阳静静流淌。
傍晚时分,油灯再次在堂屋亮起。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一方小天地。
云瑶换上了素色长衫,端坐在小桌前。桌上摊开的,不再是代笔的账册或衙门的文书,而是她从箱底翻出的、曾经熟悉的经义典籍。纸张泛黄,墨迹陈旧,却承载着她沉甸甸的梦想。
楚清墨坐在她身旁稍矮一些的小凳上。他面前放着一个缺了口的旧砚台。他一手执着墨锭,一手稳稳扶着砚台边缘,手腕悬空,力道均匀,一圈圈地细细研磨。墨汁在砚池中晕开,散发出浓郁而熟悉的松烟香气。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眼神温柔地落在旋转的墨锭上,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昏黄的灯光映着他清俊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
偶尔,他会停下研磨,拿起云瑶放在一旁、需要缝补的衣物。针线在他修长却略显笨拙的手指间穿梭,虽然针脚依旧不甚美观,却一针一线都极其认真。他缝补的动作很轻,生怕打扰了旁边凝神阅读的云瑶。
云瑶时而提笔在书页空白处批注,时而蹙眉沉思。油灯的光映着她专注的眉眼,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灯影摇曳,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在这片昏黄而温暖的静谧中,两颗曾经破碎飘零的心,在经历了滔天洪水与灭顶之灾后,终于找到了彼此依靠的支点。他们不再是无根浮萍,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