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巴掌刚要落下去,就被李祈安笑着攥住了手腕。他另一只手忙举起来作投降状:“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方才说好不翻旧账的,怎么又提巷口那茬?”
“我偏要提!”璎璎挣了挣手腕没挣开,索性用另一只手去挠他的胳肢窝,“让你喊我喂!让你学鹰叫!”李祈安怕痒,笑得直往轿角躲,手里的玉佩都撞在轿壁上叮当作响:“饶了我吧璎璎,往后我见了你就喊‘谢姑娘’,不,喊‘香琼姑娘’,总行了吧?”
“谁要你喊这个!”璎璎被他逗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手却没停,“快认错!”
轿外的夜风吹着铜铃轻响,轿内的烛火在两人笑闹的身影上晃出暖融融的光,方才因龚冉之而起的沉郁,早被这阵孩子气的拌嘴冲得烟消云散,连前路的昏暗,都仿佛被轿里的笑声照亮了几分。
轿帘外忽然传来小厮的唱喏声:“郎君,谢娘子,到了。”
方才还在闹着要挠他胳肢窝的璎璎,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她迅速理了理被扯皱的裙摆,又抬手将鬓边散乱的碎发抿到耳后,方才笑闹时染上红晕的脸颊慢慢褪去血色,眼神也瞬间沉了下来,那点少女的娇俏嗔怪,像是被轿外的冷风一吹,就散得干干净净。
李祈安也收了笑,指尖替她拂去肩头沾着的一根棉絮,动作自然得像方才的打闹从未发生过。“走吧。”他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沉稳。
璎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轿,府衙门前悬挂的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照得石阶上的青苔都泛着冷光。方才轿里的笑语仿佛还萦绕在耳畔,此刻却被衙役巡逻的脚步声、远处牢房隐约传来的铁镣声衬得格外遥远。
她紧跟着李祈安的脚步踏上石阶,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再过片刻,就要见到那个把潘潘推进深渊的人了。
璎璎是头一回踏入牢房这种地方。
刚穿过前院的青砖地,鼻尖就撞进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潮湿的气息,比巷尾阴沟里的味道还要沉滞。两侧的石壁渗着水痕,火把的光晕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出狰狞的影,铁栏杆碰撞的哐当声、远处模糊的咳嗽声顺着冷风飘过来,让她下意识攥紧了李祈安的衣袖。
跟着牢头往里走,脚下的石板越来越滑,偶尔能踢到散落的稻草。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牢头忽然停在一道铁栏前,用手里的钥匙敲了敲栏杆:“就是这儿了。”
璎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昏暗的牢房里,龚冉之正背对着门口缩在草堆上。曾经还算齐整的青布衫沾了污渍,发髻散了大半,露出的脖颈瘦得能看清筋骨。听见声响,他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没了往日那副温和的模样,眼窝陷得很深,看见门外的璎璎时,瞳孔猛地缩了缩,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瞬间往墙角缩了缩。
火把的光恰好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茬,还有唇角一道新鲜的划痕——这副狼狈模样,和学堂里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少年,判若两人。
璎璎攥着袖口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就是这个人,曾让潘潘笑着说“他看起来很温和”。
璎璎站在铁栏外,目光一寸寸扫过龚冉之,从他散落在额前的乱发,到沾满泥污的袖口,再到那双缩在草堆里、微微发颤的脚。从前在学堂里远远望见的模样,此刻被牢房的浊气浸泡得面目全非,她像在辨认一件蒙尘的旧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仿佛要将这个人从里到外重新看透。
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衬得他眼底的怯懦愈发清晰。她就那样站着,许久没有开口,牢房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龚冉之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喘息声。
直到手腕被轻轻扯了扯,是李祈安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衣袖,示意她该问话了。璎璎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在袖中攥成了拳,声音冷得像石壁上的寒霜:“你为何要害了潘潘?”
这一声不算响亮,却在空旷的牢房里荡开回音。龚冉之浑身一颤,像是被这声音烫到一般,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着草堆里的稻草,指节都泛了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璎璎往前凑了半步,铁栏的寒气透过衣料渗过来,她却浑然不觉:“她待你那样好,你却用装了闹羊花的香囊,用那些让她头晕目眩的药去害她?”
每说一句,她的声音就沉一分,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像淬了冰的星子:“你说你只是不想被她纠缠,可你若当真厌烦,直说便是!潘潘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别过脸,避开了龚冉之瑟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