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秦大海,时隔多年,何岭南突然发现此老登有说脱口秀的天分,他躺床上晕着不想说话,老登也不介意,就说就说就说。
从村里总给他送鸡蛋的,据秦大海自己猜是暗恋他的大娘,说到下棋的老陈头,棋品败坏偷了他一颗子儿,再到村里有个倒霉孩子总放大鹅啄他,那大鹅比甄子丹都能打。
何岭南躺着一声不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扬着嘴角迷迷糊糊睡着。
梦见了好久没想起来的非洲草原。
上学时,导师提过,说他有摄影天赋,天赋点不在创造力上,在于捕捉画面细节的能力,比起以创造为主的电影,纪录片更适合他。
导师说的没错,他拍纪录片,也经常觉得自己拍得好。
在非洲无人区,捕捉到好镜头,恨不得给自己跪下磕头,最后只是一拍大腿,大喊“我可真牛B”,把周围的小豹崽吓一跳,溜溜匍匐逃跑,躲到大树后边,露一只眼睛瞄他。
如果不算被毒虫子咬进医院两次、闹痢疾进医院一次、一脚踩空秃噜到山坡下胳膊摔骨裂一次的话,在非洲无人区那六年挺开心。
因为小豹可爱。
蜥蜴可爱。
野猪也可爱。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整整六年,从开拍到拍完,这些野生动物没一个咬过他……至少没往死里咬过他。
他伸手摸到那只母豹时差点流眼泪。
被信任的感觉真好。
再醒过来天已经黑透,何岭南侧着头,刚好能透过窗户看见天上的弯月。
“喝水么?”旁边传来秦勉的声音,何岭南看过去,发现病房里只剩秦勉一个人。
秦勉端起水杯,何岭倚着背后的靠枕坐起来,就着秦勉的手喝了一整杯水,擦擦下巴,问:“你爸呢。”
秦勉:“回酒店睡觉了。”
“他身体不好,非到新缇来干嘛。”何岭南说。
“担心你,非要来。”
何岭南听出秦勉声音里类似感冒的浓重鼻音,抬起手,摸在秦勉额头,停顿片刻,被传到手掌的温度吓一跳:“这么烫?”
“是你身上凉。”秦勉把他的手摘下,护在手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一想到食物就反胃,多半是药物副作用。
“我不饿。”何岭南说着,靠边挪了挪,掀开被子,让出一半床位。
秦勉盯着白床单,盯了足足两三秒。
搞的何岭南紧张兮兮,朝暴露出来的床单看过去,干干净净,只是被他压出几道褶。
“我躺沙发就好……”秦勉终于开口,“身上衣服穿了一天,不干净。”
何岭南一愣。
细细想来,小蛮子似乎总能说出超乎他预料的话。
他不答,只望着秦勉,又在白床单上拍拍,催促秦勉上来。
秦勉先是回头看了看病房门上的小窗,窗外没人,细听能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新缇的月亮一向比较亮,从矩形窗子映进屋,变形成平行四边形的光影,牢牢框在秦勉脸上。
秦勉起身,从光影中逃脱,一只手搭上白床单边缘。
床单随着那只手掌向下凹陷出指印。
秦勉蜷着身体,佝偻着腰背,小心翼翼地侧身躺到何岭南对面。
何岭南继续看着秦勉。
对视几秒钟,秦勉垂下眼,躲他的视线。
于是何岭南只能观察秦勉时不时眨动的睫毛。
月色缀在秦勉的睫毛上,让他想起外古国风雪纷飞,凝在秦勉睫毛上的冰晶。